第154章(2 / 2)

“你想去哪?”

他沒有同她細說離開組織的計劃,隻是淡淡地開口,將這個幾乎要賭上他的性命的事,以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說了出來。

古川久彌沙甚至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他在計劃這樣的事。

琴酒等不到她的回答,便也沒有追問,隻是伸手將她拉入了懷中,她聞著鼻尖濃重的血腥味,連喉口都在發緊。

“沒關係,等以後慢慢想。”

以後、未來……這樣從來沒有出現在琴酒的生命中的詞,他已經可以愈發熟練地脫口而出了。

古川久彌沙閉了閉眼,終於還是開了口:“去一個……和平的地方。”

她的聲音有些乾澀,“普通的地方,沒有血腥殺戮,沒有爾虞我詐……”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古川久彌沙從沒有想過,這麼多年來,琴酒會是第一個將“未來”對她問出口的人。

明明她與他都是最沒有資格考慮“未來”的人。

琴酒靜靜聽她語無倫次地說著,半晌,再度開口:“孩子……”

古川久彌沙微微一顫,仿佛突然被拉回了現實。

但他隻是接著道:“想好名字了嗎?”

她難得笑了笑,“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不急。”

那一晚她就這麼在他懷中沉沉睡去,睡夢中她感覺到有人拂開了自己的長發,有針管刺入了自己的脖子。

她迷迷糊糊地意識到,那是又一支鬆弛劑。

這段時間以來,琴酒雖然顧慮著她的身體,沒有再每天都給她注射,但總是每隔兩三天會給她補一針。

她對此已經習以為常,甚至沒有任何反抗地,繼續入眠。

這一晚她似乎難得地做了一個悠長的夢,充斥著各種光怪陸離的回憶,美好又荒唐,是許多已經被她遺忘在遙遠記憶中的,第一世的事情。

她無法回憶起夢中的記憶,隻記得最後的最後,她站在摩天輪的車廂中,在漫天燦爛的星河下,看到了身邊的人。

“以後再來。”

她在夢中驚醒,起身時身邊的床鋪已經冰冷。

自從那天說了“三天”的時限後,琴酒再也沒有回來過。

古川久彌沙一邊數著下藥的用量與時日,一邊等著最後的三日之期。

琴酒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他在三天後的傍晚回了家。

他似乎剛剛從一場前所未有的惡戰中脫身,連衣袂帶起的風都充斥著硝煙混雜的腥味,但他身上很乾淨,甚至換上了那頂她在晚宴上送他的,全新的帽子。

他推開門,看著正坐在桌邊吃飯的古川久彌沙,慢慢走到了她眼前。

他向她伸手,似乎想要把她拉起來,“我們可以走了。”

琴酒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甚至揚起了微不可見的笑容,並非往常一般充斥著血腥與狠戾的冷笑,是她從未見過的,普通的笑。

他不擅長這樣的笑,笑得十分難看。

“我訂了幾張出國的機票,目的地你來選。”

古川久彌沙看著遞到她麵前的機票,目的地不同,卻寫著相同的名字。

——黑澤陣、黑澤久彌沙。

她握著筷子的手一抖,穩了穩聲音,“新加坡吧。”

她從那些機票中抽了一張出來。

琴酒唇邊的弧度更為明顯,“落地後,先去做個產檢。”

她回得鎮定自若:“嗯,孕期45天後,確實可以做B超了。”

“有行李要收拾嗎?”

她搖了搖頭,“都在北半球,不需要提前準備換季的衣物,落地再買吧。”

“落地後,有哪裡想去的嗎?”

“環球影城。”

她握著筷子,抬了頭,“你說過,以後會帶我再去一次。”

沉澱著濃重情緒的綠眸中似乎有微弱的亮光閃過,“……好。”他再度朝她伸出手,“走吧。”

古川久彌沙藏在桌下的手已經抖得厲害,麵上卻分毫不露,她的目光瞥過桌上的菜色。

“……讓我再吃兩口,今天一天反胃得厲害,一會兒上飛機會暈。”

綠瞳中的光芒淡去,如夜空中乍逝的流星,璀璨,卻也隻有一瞬。

琴酒在她對麵坐下,看著她動筷。

她微微抬頭,十分習以為常道,“你也吃兩口吧。”

說著她便夾了幾筷子的菜放到了他的碗中——這已經是最近他們同吃同住後,她做得十分習慣的事。

正當她自己夾著菜要往嘴裡送時,突然右手被握住。

她微微一怔,順著那隻手抬起頭,看到了琴酒麵無表情的臉。

他褪去了那個彆扭的笑意,瞳中的光亮也黯淡下來。

琴酒按下了她的手,她常年無力的手被他輕輕鬆鬆地鉗住,手上的筷子落地,“啪嗒”的聲音十分輕微,卻敲在了她的心上。

她做不出任何反應,連頭腦都是空白的。

他左手拿出了自己的手|槍,放到了桌上,將扣動扳機的那一麵麵向了她。

古川久彌沙呼吸陡然間急促,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藥,對孩子不好。”他的聲音很淡,又淡又冷,似乎隻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他將手|槍往她麵前推了推,“用這個。”

古川久彌沙的顫抖終於從桌下的左手傳遍全身,她瞪著麵前的手|槍,雙瞳血紅,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琴酒不催不急,隻是又把機票往她麵前遞了遞,“我不在,機票也有效。”

古川久彌沙死死瞪著桌上的兩樣東西,左手邊是那張寫著他們姓名的雙人機票,右手邊是他親手遞給她的槍。

琴酒這一生近三十年,第一次學會了給人“選擇”的權利。

她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變形:“……什麼時候發現的?”

琴酒的聲音依舊很平靜:“三天前,我給你注射了硫噴妥鈉。”

硫噴妥鈉,吐真劑——她曾經也使用過的手段。

他確實相信了她,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盜鈴也罷,在這短暫的一個月中,他確實相信了她。

但古川久彌沙低估了琴酒的防心——即使到了最後,即便到了他已經計劃脫身的時候,他仍要求一個確切的答案。

但是被低估的,隻有琴酒對她的防心嗎?

古川久彌沙伸手拿起了手|槍,拉開槍栓,對準了琴酒的胸口。

他曾經問過她,想要什麼。

她給了他三個回答,自由、你的性命,還有他們的以後。

他終於兌現了他的承諾。

從過去到現在,從當年到未來。

在他們的世界中,全身心的信任從來就是一場豪賭,她曾輸在過他的手上——那一場以性命為代價的賭注,成了他們兩人間糾纏經年的噩夢的開端。

再無轉圜的餘地,不死不休。

他說過,這一次,她不會再成為最後的輸家。

他學會了給她選擇。

左手邊是他承諾的未來,右手邊,是他欠下的血債。

古川久彌沙的手抖得厲害,當年在射|擊|場上例無虛發的雙手幾乎快握不住扳機。

琴酒站起身,走到了她身前,伸手穩住了她顫抖的槍口。

一如許多年前最初的最初,他伸手,教會那個第一次踏入黑暗世界的小姑娘開槍。

——不是這樣的,我教你。

琴酒握住她的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心臟。

“不是這樣的,我教你。”

琴酒也已經見過很多次她拿槍的樣子,除卻當年他們還沒有被猜疑與瘋狂撕裂真心前,在這一世,她握槍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對準他。

唯一有一次,她在開槍的最後一刹,反手將槍|口抵住了她自己的太陽穴。

過去他沉迷於蒙娜麗莎被摧毀的那一刻所綻放的殘破與絕望之美。

這一次,他跳進火場——

古川久彌沙閉上眼,扣動了扳機。

——終於擁住了自己的蒙娜麗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