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他走出這個簡易的淋浴間的同時,隔壁的雪絨花也一手拎著蠟燭燈,一手端著一盆臟衣服走了出來。
在洗掉了臉上的汙漬之後,雪絨花也顯得漂亮了許多,她那張精致白淨的小臉在昏暗的燭光映襯下,也讓衛燃下意識的想到了那部德國拍的賣火柴的小女孩裡的小火柴。 眼前這個剛剛洗完澡的姑娘和那部電影裡的主角擁有幾乎相同的,能勾起人保護欲的氣質,甚至她樣貌還更加漂亮精致一些。
但現實往往就是如此操蛋和矛盾,如此漂亮的臉蛋兒乃至如此的氣質,在此時此刻這樣的環境裡實在不是什麼優勢,反而隨時可能給她帶來比死亡更加絕望的巨大危險。
她肯定知道這一點,否則她又怎麼會給臉上塗抹上黑色的汙漬呢——但她還是來了
犯蠢也好,聖母也好。
如果有的選,衛燃自認換做自己的話,絕對不會主動來這種地方做這種富於正義感的“蠢事”。
但他卻全然忘了,自己一次次進入那些曆史片段其實和眼前這個姑娘的選擇並無二致。
“你在發什麼.”
“你的手表”
衛燃趕在麵前這個比自己矮了大半頭的姑娘準備調侃之前,晃了晃手裡捏著的戰俘表說道,“我在想該把它怎麼還給你比較合適。”
“先幫我拿著吧,把其他房間的蠟燭燈拿上。”雪絨花說話間,已經邁步走向了車庫。
見狀,衛燃將手表重新揣進兜裡,拿上浴室和洗手間的兩盞蠟燭燈,跟著雪絨花走向了車庫。
學著對方的樣子把臟衣服和蠟燭燈都放在那扇小門一側的桌子上,兩人回到車庫裡的時候,其餘人已經圍坐在餐桌旁等著他們了。
不等他們坐下,除了小翻譯拉瑪之外的三個小幫手已經開始給大家分餐了。
“獸醫,等下你有什麼計劃嗎?”
縫紉機撕下一塊大餅在羊肉燉胡蘿卜的湯裡蘸了蘸,隨後塞進嘴裡,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的問道。
“我們到底去哪弄到燃油?”搖籃也跟著問道。
“還有,我們能弄到多少油?”坐在衛燃身旁的雪絨花也跟著問道,“我們需要很多油料。”
“我猜一兩百升不是問題”
衛燃一邊將手表還給雪絨花一邊解釋道,“黃昏的時候,我發現了一輛長槍黨的裝甲車,那兩桶油就是我從那輛車上偷來的。”
“你說什麼?”
縫紉機瞪圓了眼睛,壓低聲音說道,“你瘋了?那些瘋子本來就對我們.”
“他們又不知道是我做的”
衛燃咬了一口略顯乾硬的大餅,同樣含糊不清的說道,“那是一輛美國生產的早期型汽油機M113裝甲車,我猜是美國賣給椅澀裂的淘汰品,又被椅澀裂淘汰之後丟給長槍黨的肉骨頭。”
“你要說什麼?”搖籃不明所以的看著衛燃。
“那輛裝甲車的油箱容量超過300升,而且是難得我們的急救車也能用的汽油。”
衛燃如實說道,“我傍晚偷走了兩桶油,等下過去,如果沒被發現,不,如果那輛車還在那裡,我們就可以把它的油箱抽乾。”
“可是.”
“我們急需燃油”
縫紉機從妻子那裡搶過了發言權,“我們很難一次性找到這麼多的油了,就像獸醫說的,是我們的急救車也能用的油,這很重要。”
“好好吧。”搖籃咬咬牙,接著看向正吃的不亦樂乎的雪絨花,“你就不想說些什麼嗎?”
“沒什麼可說的”
雪絨花遠比這對夫妻更加的灑脫,“我們需要燃油,那些油與其被他們的裝甲車燒掉拿來殺人,倒不如讓我們拿來救人。”
說完,雪絨花又戳起一塊胡蘿卜塞進嘴裡,一邊嚼一邊問道,“我們等下需要怎麼做?”
“孩子們留下”衛燃下意識的說道。
“先生,這裡沒有孩子。”
開口說話的,卻是剛剛一直忙著給小夥伴做翻譯的拉瑪,11歲的拉瑪。
見衛燃看向自己,拉瑪開口說道,“先生,這裡隻有醫生、護士,見習護士和士兵以及見習士兵。包括我在內,我們都能發揮作用,請不要再把我們當作小孩子了。”
見衛燃一臉的錯愕,雪絨花歎了口氣,放下刀叉說道,“讓他們參加吧。”
見縫紉機和搖籃也沉默不語,衛燃已經知道,這樣的事情恐怕已經不止一次發生了,這樣的堅持,對於這些孩子們也已經不是一次了。
“你們一定會趕跑侵略者的”
衛燃格外正式的朝11歲的拉瑪說道,“或許需要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但你們一定會趕跑侵略者的。”
“我們也相信,我們一定會做到的。”拉瑪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她的嘴角,都還掛著些許的湯汁——就像雪絨花一樣。
“既然我們的小幫手也參加,那麼我們就要謹慎一些了。”縫紉機委婉的提醒道。
衛燃點點頭,一邊吃一邊開口問道,“我們有多少個油桶?”
“13個”拉瑪立刻給出了回答,“加上您今天帶回來的兩個,一共有13個油桶。”
“等下全都帶上”
衛燃想了想說道,“我們還需要用布把油桶包起來,讓它們安靜一些。”
“這些交給我吧”搖籃應下了這份工作。
“如果那輛裝甲車還在”
衛燃看了看眾人,開口說道,“我需要兩個幫手和我一起接近裝甲車,需要他們把裝滿的油桶運回來,還需要有人組織孩子們在周圍放哨。”
“我們來吧”
縫紉機說道,“我和搖籃做你的幫手,雪絨花帶著孩子們放哨。”
聞言,衛燃趕在雪絨花準備說些什麼之前繼續說道,“等我們接滿所有的油桶立刻往回運,可能需要跑兩趟,就算跑三趟也沒關係,重點是一定不要發出聲音。”
“如果遇到長槍黨的人怎麼辦?”雪絨花開口問道。
“交給我來解決”衛燃下意識的答道。
“你準備殺死他們嗎?”搖籃問道,“獸醫,我們是無國界醫.”
“天已經黑了”
衛燃指了指頭頂,耍無賴一般攤攤手,“我已經下班了,就算是無國界醫生也總不能24小時工作吧?”
相比麵麵相覷的縫紉機和搖籃,雪絨花卻最先笑了出來,一本正經的用法語問道,“那麼這位已經下班的先生,現在你是什麼身份?”
聞言,衛燃稍加思索,清了清嗓子笑著說道,“現在我是國際主義戰士,我的代號我的代號叫做東風。”
“我們這是在西班牙嗎?”
縫紉機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我在想我要不要也想一個從MSF下班之後用的代號了。”
借著這個話題,眾人吃完了並不算多麼豐盛但卻絕對管飽而且頂餓的晚餐,不遠處的油爐也終於完成了對那些手術器械的蒸煮消毒。
關閉了油爐,搖籃和雪絨花合力收納了那些經過滅菌的手術器械,拉瑪和達拉爾這倆小姑娘則各自拿著一把鞋刷子,小心的將爐架上積攢的炭黒刷下來,先收集到了一張報紙上,又收集到了一個玻璃盤子裡。
等衛燃將爐架和蒸煮盤全都裝回包裡重新固定在車頂上的時候,搖籃也從帳篷裡拿出了一瓶類似護膚品一樣的東西往盤子裡擠了一坨,並且用一個壓舌片仔細的攪拌了一番。
緊接著,兩大兩小四個女人便各自用手指在盤子裡蘸了蘸,將那些黑色的泥狀“護膚品”塗抹在了她們各自的臉上甚至脖頸上。
“我們也塗一些吧”
衛燃說著,同樣伸手弄了一些,嘴上不停的解釋道,“當作偽裝用。”
聞言,縫紉機和那倆小夥子也紛紛伸手在盤子裡蘸了蘸,同樣在自己的臉上胡亂抹出一片片黑色的汙漬。
先給自己做好了偽裝,搖籃和雪絨花又帶著孩子們去後麵的院子找來一些破布包裹在了那些油桶上。
一切準備就緒,兩手空空的衛燃將三根盤起來的輸油管斜挎在肩上,帶著身後幾乎各自拎著兩個空油桶的大小同伴,悄無聲息的離開了車庫重新落鎖,貼著建築的陰影,循著記憶摸向了那輛裝甲車。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將近零點了,這大街上也陷入了黑暗和寂靜之中。隻剩下熹微的星光,以及彌漫著屍臭味的角落裡遊蕩的各種動物發出的細微動靜。
因為身後帶著的不是金貴的醫療人員就是尚未長大的孩子,衛燃也前所未有的謹慎,這速度自然快不起來。
約莫著零點前後,衛燃帶著大家小心的躲在了傍晚他踩過點的廢墟陰影裡。
“你們就在這裡等著”
衛燃低聲說道,“先不要跟過來,更不要發出動靜,等下我確定沒有危險會過來接你們的。”
“獸不,東風,你要小心點。”縫紉機低聲囑咐道。
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衛燃摘下斜掛在肩上的抽油管交到了縫紉機的手上,隨後貓著腰,貼著牆壁小心的走向了二十多米外守著街角的那輛裝甲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