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這樣”
柯娜先是看了眼門口,接著踮著腳湊到衛燃的耳邊低聲說道,“肖斯塔科維奇叔叔是列寧格勒音樂學院的作曲教席,我媽媽也是列寧格勒音樂學院的老師,有一次NKVD在學校裡找上了肖斯塔科維奇叔叔,當時他正在學校的草坪上彈奏巴楊琴為他的創作找靈感。
我的爸爸媽媽當時就在旁邊聽他彈琴,我媽媽說,當時她和我爸爸,還有她的幾個學生,還順便在草坪上跳了支舞。”
“然後呢?”衛燃好奇的問道。
柯娜點點頭,“然後當然是NKVD把肖斯塔科維奇叔叔帶走了,肖斯塔科維奇叔叔順便把他的巴楊琴順便交給了我的爸爸媽媽幫忙保管。
從那之後這台巴楊琴就一直在我家放著了,我的爸爸媽媽一直想找機會把琴還給他呢,隻不過還沒等再見到他,該死的德國人就來了。”
柯娜抬手指了指樓上,“當時為了把這架巴楊琴和我爸爸的小鼓找出來,我在廢墟裡挖了差不多三天,幸好當時爸爸把它放在了我的床底下,否則的話它肯定會被壓壞了。”
“隔壁那架巴楊琴呢?”衛燃重新拿起鋸子,一邊鋸著曬的乾硬的魚乾一邊問道。
“那才是我的巴楊琴”柯娜驕傲的說道,“是我的媽媽送給我的15歲生日禮物,那架琴花了她差不多半個月的工資,維克多,你會不會演奏巴楊琴?”
“我可不會”
衛燃一邊將鋸下來的三分之一條魚乾放在了台稱的托盤上一邊說道,“我也不會唱歌,更沒有力氣跳舞。”
“我們每晚都會舉辦一場小型的音樂會的”
柯娜說到這裡顯然想到了莉迪亞,整個人也變得憂心忡忡的,一邊用手帕包裹好稱量好的麵包片一邊說道,“也不知道莉迪亞姐姐有沒有遇到麻煩,每天這個時候她早該帶著麵包回來了。”
“她肯定會回來的”
衛燃說著,已經走向了不遠處的捕鼠籠子,“另外,我雖然不會唱歌和彈奏巴楊琴,但我會用口琴吹一首曲子,雖然隻有一首,但應該也足夠了。”
“口琴?你有口琴嗎?”柯娜眼前一亮,“我們總算有新的樂器了。”
“當然,我隨身帶著的。”衛燃擺擺手,“好了,我先去把老鼠處理一下。”
“等下!”柯娜趕緊說道,“維亞太太要求每次來這個房間必須有兩個人以上,你,你等我一下。”
不愧是銀行退休的,還挺嚴謹...
衛燃暗自滴咕了一句,乾脆的停住了腳步,耐心的等著柯娜分好了麵包,又鎖死了櫃子,這才跟著走了出去鎖上了房門。
片刻之後,這姑娘又拎著一小壺開水走出房間交給了在外麵等著的衛燃。而在這姑娘的身後,還有一片小腦袋瓜吞咽著口水看著籠子裡那隻肥碩的老鼠。
“都往後退遠一點”衛燃說著,已經用滾燙的開水隔著鐵絲捕鼠籠澆在了那隻老鼠的身上。
在一陣吱吱亂叫聲中,這隻肥碩的老鼠很快便挺直了身體失去了動靜。
拖動籠子給它翻了個麵,衛燃又把剩下的一點開水也澆在了上麵,這才把水壺還給柯娜,打開籠子拎出了那隻肥老鼠。
經過剛剛的開水汆燙,此時根本不用費力氣,他便輕而易舉的拔乾淨了鼠毛。而他之所以不扒皮,為的也不過是能讓這些孩子多吃一口肉罷了。
在周圍那些熱切的眼神注視下,衛燃接過柯娜遞來的一把芬蘭小獵刀,乾脆利落的切掉了四肢的爪子和尾巴,接著這才開膛破肚清理了內臟。
額外用開水把清理乾淨的老鼠又裡外裡的燙了一遍,他這才將其交給了柯娜去處理,而他自己,則拎著三個捕鼠籠子,用一個破爛的搪瓷小碗端著那些老鼠內臟離開了地下室。
一番尋找,他在一樓的廢墟裡找了個隱蔽的位置,接著取出僅僅隻裝了三分之一蜂蜜的油桶。
先給早已清空的英軍P44水壺倒了大半壺的蜂蜜,接著,他又收起油桶,用水壺往裝有老鼠內臟的搪瓷碗裡,小心翼翼的滴了煙頭大的一小坨蜂蜜。
仔細的舔乾淨水壺口殘留的一絲絲的甜蜜,衛燃毫無留戀的擰緊壺蓋將其收進了金屬本子,隨後用一小根隨手撿到的鐵絲攪拌了一番,把沾染了蜂蜜的老鼠內臟分作三份,當作誘餌掛在了捕鼠籠的裡麵。
“11隻老鼠,也不知道要抓到什麼時候...”
衛燃暗暗滴咕了一句,摸著黑將這三個捕鼠籠子分散開塞到了廢墟的空隙裡藏好。
等他回到地下室的時候,以安德烈為首的五個“初中生”大孩子,不但已經把他們帶來的木柴和書本都搬進了房間,而且他們各自的頭上,也分彆多了一頂不同顏色的布瓊尼帽子。
此時,柯娜正坐在桌邊的小凳子上彈奏著巴楊琴,而亞曆山大等五個大孩子,則麵對著雙倍於他們的小孩子坐下來,齊聲唱著一首於這個時代來說,才寫成不久,且就寫成於圍困中的列寧格勒的歌曲《海港之夜》。
唱吧!朋友們,明天要啟航,駛向霧朦朦大海洋。
唱吧!唱的歡,白發老船長,快來同我們一起唱。
彆了,親愛的海港,明天將啟程遠航。
天色剛發亮,回看碼頭上,親人的藍頭巾在揮揚。
...
地下室的外麵,飛機的轟鳴聲和爆炸聲仍舊在加班加點的繼續。
地下室的裡麵,溫暖的火爐上,剛剛放入切塊老鼠肉和一小塊魚乾的搪瓷鍋蒸騰著熱氣。
那五個剛剛加入的小夥子小姑娘們,乃至比他們稍稍大上幾歲,而且忙著演奏巴楊琴的柯娜,都在齊唱著這首帶給他們希望的歌曲。
甚至,就連擔心兒子的維亞太太,都抱著懷裡的小嬰兒加琳娜,閉著眼睛麵帶笑容跟著一起唱著。
這些列寧格勒的普通人,這些被饑餓折磨了太久的老人和孩子,他們或許根本唱不出歌詞裡那麼飽滿的情緒,那個快要壓不動巴楊琴風箱的瘦弱姑娘,也因為顫抖,讓伴奏都有些走樣。
但這些老人,這些孩子,依舊在等待晚餐前的這點時間,在炮火籠罩下不見陽光的地下室裡,洋溢著充滿希望的笑臉,用自己所剩不多的力氣,認真的唱著那首陪伴著他們一起戰鬥的歌曲。
不由自主的,衛燃默默的取出了相機,躲在了所有孩子的最後麵,接著爐火散發的紅光,朝著那些充滿希望的孩子、女人、老人按下快門,悄無聲息的拍下了一張不知道能不能看清楚的合影。
收起相機,他靠在牆壁上,開始暗暗盤算著物資和人員的配比問題。
目前,這間小小的地下室裡,已經有16個小孩子,其中除了以亞曆山大為首的五個少年男女或許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之外,其餘那些才剛剛七八歲,最多也不到10歲的小家夥們能幫著做的事情卻並不多,更彆提,這裡麵還有個目前隻能吃流食的小嬰兒。
至於成年人,無論維亞太太還是柯娜,又或者目前生死不明的另一個姑娘莉迪亞,他們同樣因為長期的饑餓並沒有好到哪去。
可在這間溫暖的地下室外麵,以他在喀山生活了那麼久,而且去過因塔那種鬼地方的經驗來看,即便白天,室外的溫度恐怕也有零下二三十度的樣子,等到了晚上,弄不好能到零下三四十度。
可他們的物資呢?昨天他辛苦弄回來的木梁已經燒掉了一多半,今天帶回來的那些恐怕也是杯水車薪。
同樣杯水車薪的,還有食物儲備。隔壁地下室裡,那僅有的幾塊麵包幾條魚乾恐怕都不夠這麼多孩子和成年敞開了吃一頓的。
金屬本子裡的蜂蜜倒是有個六七升的樣子,食盒裡也塞滿了巧克力,就連那個裝滿了炊具的背簍裡的食材,也足夠煮上三四鍋油茶再燜上一大鍋香噴噴的米飯都有富裕。
這些東西給他自己一個人吃,省著點的話恐怕能堅持一兩個月沒問題。但是這麼多的孩子一起吃,即便再怎麼省,恐怕也就隻能堅持一周左右,而這還得是樂觀估計。
至於之前他給孩子們喝掉的那唯一的一水壺熱可可和已經被鎖在隔壁的,那個還剩下也就一半蜂蜜的隨身酒壺,他卻並不覺得浪費。
因為他知道,如果沒有那一壺熱可可和那些被吃掉的蜂蜜,甚至如果沒有白天時候他分給第二批孩子們的那一板巧克力,他恐怕...要再一次看到被餓死的情景。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把這些孩子運出去”
衛燃暗暗歎了口氣,作為一個曆史學者,他清楚的知道,自從拉多加湖上的生命之路被打開之後,不但有物資源源不斷的運進來,同時還有源源不斷的難民被運出去。
但這並非毫無危險和毫無秩序的,首先,鑒於目前還不算特彆完善的防空火力網,以及低溫,這條生命之路的傷亡率其實一點不比交戰前線低。
另一方麵,需要優先被運出去的,首先便是需要占據大量人力物力資源的傷員,其次才能輪到孩子。但什麼時候能輪到這裡的這些孩子...
想想金屬本子給出的回歸任務裡有“登船”而非“登車”,恐怕要等到拉多加湖的冰麵解凍才可以,那不得四月中下旬了...
想到這裡,衛燃越發的頭疼,不知道該怎麼熬過接下來的時間。
難不成真就隻靠抓老鼠?
上次野人山之後,白洋澱戰場得的排子船上倒是多了一掛漁網,但那也得等河道湖麵解凍了才能用...真是看不到一點活下來的希望啊...
就在他煩惱的揪著頭發,琢磨著能不能冒險去廢墟裡找幾個未爆彈丟進河道裡炸開冰麵,以及這麼做會不會被克格勃的二代目祖師爺們一槍崩了的時候,火爐另一邊的柯娜也停止了演奏。
“維克多,該...該你了”柯娜有氣無力的說道,“我...我沒力氣了。”
“我隻會一首曲子”
衛燃說著,假意從兜裡一掏,取出了那支得自太平洋戰場的布魯斯口琴,湊到嘴邊吹奏起了本該在1942年的11月才會上映的美國電影《卡薩布蘭卡》裡的主題曲。 <ter css="cl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