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讓衛燃詫異的是,在這幾個人的身後,竟然還有三個穿著正裝,胸口各自掛著黨徽和一個倒扣胸牌的年輕男女。
這三個人中看起來年紀最小的一個,還拎著一台安裝了支架的單反相機。而另外兩個,則分彆拎著個電腦包。
柳老先生和陳廣陵一家既然不介紹,衛燃也就明智的沒有多問,隻是禮貌客氣的將這些人都讓進了陶老爺子的房間裡。
趁著陶老爺子貼著柳老先生的耳邊耳語的功夫,那三個正裝男女也繞到病床另一邊架好了單反,將鏡頭對準了床上的陶老爺子,隨後三人後退了幾步站在了這個房間最角落的位置。
片刻的準備之後,柳老爺子坐在床頭一側,在陳廣陵的幫助下,將執意想要坐起來的陶老爺子扶起來靠在了床頭的牆壁上。
見陶老爺子看向自己,衛燃點點頭,將古琴幽泉重新放在琴桌上,盤腿坐下,認真的演奏起了他會的第二首曲子——酒狂。
在混沌朦朧的琴曲中,陶老爺子和扶著他的柳老先生對視了一眼,隨後便將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衛燃正在撫琴的雙手之上。
當一曲終了,衛燃略作停頓之後,直接演奏起了列子禦風。此時,那位柳老先生以及陳廣陵父子的臉上,已經滿是驚異之色,反倒是陶老爺子。卻舒展了一直皺著的眉頭,緩緩閉上了眼睛。
“滴——”
幾乎就在衛燃演奏完這首列子禦風的同時,床頭櫃上擺著的檢測儀也出現了代表著終結的橫線。
“老陶?老陶?陶師叔?”年過花甲的柳老先生輕輕喚了幾聲,但那個靠著牆的老人卻再也沒有睜開他蒼老的眼睛。
“列子禦風,冷然善也。”陳廣陵歎了口氣,“老爺子大概也是禦風而去的吧。”
柳老爺子抹了抹眼角,“侄媳婦,你去剛剛那個房間把壽衣取來吧,我和廣陵給老爺子換上,洛象,去打一盆熱水。”
“哎!我這就去。”陳廣陵的妻子應了一聲,抹了抹眼角,帶著她兒子陳洛象最先離開了房間。
目送著這母子倆離開房間,站起身的衛燃將那床古琴抱起來放在了陶老爺子的一體身旁,仔細的取下了這古琴的第四根琴弦,將其對折之後,輕輕綁在了陶老爺子的手腕上。
額外將琴盒取來,仔細的清理掉裡麵的緩衝海綿又清理了殘膠,衛燃將這盒子也放在了陶老爺子的腳下。
等到陳洛象和他媽媽將熱水和壽衣取來,柳老先生卻說道,“小楊同誌,由你們來宣讀一下陶老爺子的遺囑吧,給你們添麻煩了。”
“您客氣了”
那三個穿著正裝的年輕人裡,看起來最年長的那個客氣的應承了一句,同時也和她的另外兩個同伴一起,動作一致的將胸前掛著的胸牌翻到了正麵,同時,那個小楊同誌也戴上了一雙白綢手套,接過了同伴遞來的一遝文件。
“我先出去避一避?”衛燃適時的問道。
“留下來聽聽吧”柳老先生卻將衛燃留了下來。
“下麵由我宣讀陶燦華同誌生前遺囑”
被鏡頭對準的小楊同誌稍作停頓,朗聲念道,“遵陶燦華同誌生前遺囑:
我叫陶燦華,生於1920年,今年滿百歲,在立遺囑時精神清醒,且有政府公證人員陪伴,由於年事已高時日無多,故立此遺囑,表示我對身後事及財產的處理意願。
一、逝後不停靈不擺宴不受任何人吊唁,遺體火化,骨灰由柳補拙同誌負責安葬至祖墳,無需立碑、無需祭掃。
二、生前所有藏書及琴譜共計七書箱348冊,全部贈予陳廣陵同誌。
三、生前舊藏斫琴木材總計47板,其中40板贈予柳補拙同誌,7板贈予徒孫陳洛象同學。
四、生前所擁房產一套,無償贈予衛燃同誌,以答謝琴弦琴盒陪葬之恩,望念在一麵之恩,念在幽泉有靈善待老宅。
五、另有存款148329.51元,用於支付公證費用及火化、運輸等費用,所剩餘額全部匿名捐贈至華夏兒童少年基金會。”
稍作停頓,宣讀遺囑的小楊同誌繼續說道,“此份遺囑一式四份,經和平區公證處公正,內容真實合法有效,公證人楊萌萌、張子超、劉寧。”
等這女人一本正經的念完了遺囑的全部內容,衛燃詫異的看向了對此似乎毫不意外的陳廣陵一家以及柳老先生。
“陶老爺子之前給我打電話說,如果你願意把琴盒送他當死後的長眠之槨,他就把這房子送給你算是償還了這份恩情。”
陳廣陵歎了口氣解釋道,“他還說,他小時候經常在這棟房子裡用那床幽泉練習廣陵散。
他真心希望你能收下這房子,有時間的時候就來這裡,用幽泉彈一曲廣陵散。”
又是一份守墓的工作...
衛燃暗暗歎了口氣,猶豫片刻後,最終還是借著衣兜的掩護從金屬本子裡取出了鋼筆,在四份遺囑上分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等房間裡的柳老先生和陳洛象也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柳老先生揮揮手說道,“洛象,侄媳婦,你們帶著衛燃去隔壁休息休息吧,小楊同誌,也麻煩你們了,我在隔壁房間準備了柚子葉水,去洗洗手吧。廣陵,我們給陶老爺子換身衣服。”
“我也留下來吧”衛燃開口說道,“就算幫不上忙,也能再給陶老爺子彈幾次廣陵散。”
“也好,那就留下來吧。”柳老先生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等其他人離開房間,衛燃重新坐在了琴桌邊上,用那床少了一根弦的古琴幽泉,一遍遍的彈奏著一曲殘缺的廣陵散。
大半個小時的忙碌之後,柳老先生和陳廣陵幫著陶老爺子擦乾淨了身體,換上了一件深藍色的長衫。原本放在床頭的相冊,也被收進了清空的琴盒裡。
將抱著琴盒的工作交給柳老爺子,衛燃彎腰輕而易舉的抱起了床上那個瘦高的老人,由陳廣陵引著下樓,並最終送進了一輛似乎屬於某殯儀館的麵包車裡。
目送著柳老先生帶著陳洛象跟著殯儀館的車消失在街道的儘頭,衛燃扭頭看了眼院子裡那顆不知名的大樹,冬日的寒風中,一片金黃的葉子從樹上打著旋飄落,最終落在了衛燃伸出的掌心裡。
“原來是顆銀杏樹啊...”衛燃帶著遺憾歎息了一聲,將那片落葉也揣進了衣服口袋裡。 <ter css="cl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