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算大的村子裡,衛燃雙手拎著在城裡買來的各種吃喝,跟在那個名叫皮亞托夫的男人身後,一邊往村子的另一頭走著,一邊聽他介紹自己和這村子的淵源。
原來,就在當年自己發現了帝國大廈上的紅旗照片並且上了新聞的時候,也是這裡的戰鬥最為艱難的時候。
當時,一個名叫沃洛維克的小夥子在看完新聞的第二天開始,就比照著衛燃發現的那張照片,用了一周的時間,將其畫在了他家的牆壁上來給村子裡的人和駐紮在這裡的戰士們鼓勁兒。
遺憾的是,當衛燃問及那個名叫沃洛維克的年輕人的情況時,皮亞托夫卻搖了搖頭,並在一座已經坍塌的房子前停下了腳步。
“他死了”
同樣幫忙拎著一包東西的皮亞托夫指著那棟房子殘存的半麵牆壁說道,“在他畫好那幅畫的第二個星期,就被對麵打過來的炮彈炸塌了他的房子,他也被坍塌的房頂砸死了,就是那棟房子。”
循著對方指引的方向看過去,衛燃不由歎了口氣,那棟房子殘存的牆壁上,尚且能看到殘存的些許紅色顏料。
跟著皮亞托夫繼續邁開步子,後者帶著他繼續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而且我們的小天使瑪爾塔也說她認識你,至少她經常說,她留學的時候曾經給你做過翻譯,但是我們都不相信,她連和你的合影都沒有。”
“瑪爾塔?”衛燃愣了愣,“她之前是不是在招核留學?”
“伱真的認識她?”皮亞托夫詫異的轉身看著衛燃,“我們都以為她在說大話呢”。
“認識,她確實給我做過日語翻譯。”衛燃錯愕的追問道,“所以瑪爾塔是你們村子的人?”
“當然不是”
皮亞托夫擺擺手,“不過她自從留學回來之後就去前線做救治受傷的士兵的工作,不忙的時候也會經常來靠近前線的各個村子給大家義診,我之前被石頭砸傷了大腳趾就是她幫我治好的。
她的爸爸媽媽活著的時候,也在這附近戰鬥過,所以周圍這些村子裡的人大多都認識那個善良的姑娘。”
說著,皮亞托夫抬手指了指西南側的方向,語氣平淡的解釋道,“我們這裡距離正在交火的前線連5公裡都不到,你肯定看到外麵農田裡的火箭彈了吧?那是兩天前從對麵打過來的,我們還沒來得及清理它呢。”
“你們為什麼不搬走呢?”衛燃近乎下意識的問道。
“搬走?”
皮亞托夫更加理所當然的反問道,“為什麼搬走?我們搬走了不就相當於把這裡讓給他們了嗎?這裡是我們的土地,我們怎麼可能搬走?而且我們能搬去哪?莫斯科嗎?”
聞言,衛燃不由的陷入了沉默,他沒想到能在這裡還遇到認識自己的人,沒想到在這裡還能聽到曾在招核給自己做翻譯的那個姑娘的事跡,沒想到這裡距離前線竟然如此近,更沒想到,對方能給出這樣無法反駁的回答。
“皮亞托夫,說說那棟房子的主人吧。”衛燃換了個話題。
“他叫博格丹·庫德利克”
皮亞托夫彈飛了快要燒到過濾嘴的煙屁股,噴出最後一口煙霧介紹道,“庫德利克老爹年輕的時候是在煤礦工作的維修工,獲得過勞動光榮勳章的優秀工人。”
“現在呢?”衛燃追問道,“他還有什麼家人在嗎?”
“現在他當然退休了,早就退休了,連他工作的煤礦都早就停產了。”
皮亞托夫答道,“他的兒子和兒媳大概6年前就在前線犧牲了,在那之後不久,他的孫子也犧牲了,現在他的家裡隻剩下他和他孫子留下的兩個孩子還有一條狗了。”
說到這裡,皮亞托夫在一個木牆小院前停下腳步,在飽含威脅的犬吠聲中最後說道,“這就是庫德利克老爹的家了,請在外麵稍等一下。”
聞言,衛燃點點頭放下了手裡拎著的東西,重新點燃了一顆香煙耐心的等待著。
片刻之後,皮亞托夫從院子裡走了出來,“維克多,請和我進來吧。”
聞言,衛燃立刻掐滅了抽到一半的香煙,重新拎上東西,跟著對方走進了這個並不算大的院子。
這院子裡一共也就有兩棟半低矮的房子,其中一棟裝著雙層玻璃的房子明顯是冬天的時候住的,在這棟房子的門口,便拴著一支毛色駁雜的看家狗。
但這棟房子所有能看到的窗子上的玻璃已經全都碎了,超過半米厚的牆體上也殘存著一道足以把拳頭伸進去都有富裕的裂痕。
離著它不到兩米的另一邊,是一座在華夏會被稱為“倒座”的房子。
這棟小房子牆薄窗戶大,明顯是夏天的時候住的。隻不過這棟房子雖然牆體沒有受損,但窗戶玻璃卻同樣已經碎了,隻用半透明的塑料布和木板封住,勉強擋住了尚且寒冷的晚風。
可讓衛燃沒想到的是,皮亞托夫卻並沒有帶著他走進這兩棟房子的任何一棟,反而走向了那個更像是涼棚、車庫的“半棟”房子。
跟著皮亞托夫穿過這涼棚掛著的棉簾子和一道薄薄的鐵皮門,衛燃越發肯定,這裡就是個車庫,這裡麵甚至還停著一輛蘇聯時代生產的墨綠色拉達汽車,車子的右手邊,還有一條被鋼板蓋住了一半的修車溝。
而在車子和修車溝周圍一圈靠牆的位置,還像個小作坊似的,擺著些諸如台鑽、小車床、台鉗之類的老舊金屬加工設備。
歉意的朝著衛燃笑了笑,皮亞托夫走進了修車溝,掀開了掛在鋼板邊緣的一條棉簾子。
“謝謝”
衛燃神色如常的道了聲謝,拎著東西彎腰鑽過棉簾子,往前走了不到一米之後轉了個90度的彎,踩著紅磚壘砌的台階往下,走進了亮著昏黃燈光的地窖。
這地窖入口兩側各有一個木頭貨架,其上分門彆類的擺著各種自製的水果和蔬菜罐頭。
穿過這倆貨架再往裡,則是個用原木和紅磚柱子加固過的,麵積不足20平米的小空間。
這小空間的地麵鋪著木板和打掃的還算乾淨的地毯,兩麵靠牆還緊挨著擺著三張單人床,中間則是一張擺著些吃喝以及一兜子藥品的木頭桌子,緊挨著桌子的紅磚柱子上,則固定著個金屬燈座,其上擰著唯一一盞拿來照明的小燈泡。
而在這柱子的另一邊,則擺著個並不算大的灶台和一個似乎是蘇聯時代生產的電冰箱,那冰箱的頭頂,還有一台尺寸並不算大的彩色電視機。
此時,在這小燈泡的亮光之下,正有倆看著估計都不到十歲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正頭挨著頭看著一本帶有彩色插圖的故事書。
而在桌子的另一邊,還坐著個頭上和小腿上都包裹著紗布的老人,在他旁邊冰箱頂上的電視機,還播放著毛子紅星台的新聞。
這老人看著能有七八十歲,身材高瘦,臉上戴著一副老花鏡,雙手還拄著一根木頭做的拐棍。
“老爹,就是他要找你。”
皮亞托夫將幫忙拎進來的那一兜子吃喝放在了灶台上,一邊忙活著把兜裡需要冷凍保存的東西放進幾乎空空如也的冰箱一邊把衛燃的身份和來意介紹了一番。
“你好,小夥子,謝謝你的禮物。”庫德利克老爺子歉意的說道,“我的腿不久前摔斷了,就不站起來迎接你了。”
“沒關係,您坐著就好。”衛燃接過皮亞托夫遞來的一張塑料凳子坐了下來。
“剛剛皮亞托夫說,你有我父親的遺物?”庫德利克老爺子好奇的問道。
“說實話我不太確定”
衛燃說著,將一直背著的背包取下來打開,從裡麵拎出了那個從墳墓裡帶出來的帆布口袋包,又從裡麵翻出了那個金屬相框遞給了對方,“這是我唯一的線索。”
接過相框,庫德利克老爺子將其舉到眼前看了看,隨後又從兜裡摸出個小巧的鐵皮手電筒,將光束照到了相框上。
許久之後,這老爺子關了手電筒歎了口氣,“我見過這張照片,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時候我甚至都沒有他們兩個大,讓我想想.”
這老爺子說著卻再次打開了手電筒,在這並不算大的房間裡照了一圈之後,最終停在了進門貨架最頂部的一口箱子上,“皮亞托夫,幫我把那個箱子搬下來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就在那裡麵放著。”
“我這就把它取下來”
皮亞托夫應了一聲,踩著一張凳子就忙著把那個似乎曾用來裝彈藥的箱子搬下來。
與此同時,庫德利克老爺子也看向了衛燃擺在桌子上的幾枚勳章和手槍,“這麼說,我的父親真的是個前線政委?”
“為什麼這麼說?”衛燃好奇的問道。
“我有記憶的時候,二戰才結束沒多久。”
庫德利克老爺子靠著身後的柱子回憶道,“那時候周圍的同齡人,很多人都在那場戰爭裡失去了家人,有的隻有爸爸,有的隻有媽媽,還有的和我一樣,是沒有父母的孤兒。”
說到這裡,庫德利克老爺子摘下老花鏡,用一塊已經起球的眼鏡布慢悠悠的擦拭著,嘴上也不停的繼續說道,“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我唯一有關我父母的記憶,也隻有那張照片了。
孤兒院的裡的老師和我說,我的媽媽是一位優秀的教師,她為了保護她的學生們被德國人殺死了,我的爸爸是個英勇的蘇軍戰士,他也被德國人殺死了,我知道的就隻有這麼多了。”
話說到這裡,庫德利克重新戴好了老花鏡,皮亞托夫也將那口上鎖的彈藥箱給取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