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休原是聽著雨聲醒的。
鼻間是消毒水的氣味,他躺在病房的床上,室內昏昏暗暗,隻有一些器械設備發出的微光,外麵黑著,窗子打開了個口子,能聽到嘩啦啦下著大雨,偶爾伴有雷鳴。
不知昏迷多久,剛睜開的眼睛有些渾濁,視物不清,隻朦朧看到床前有個石雕一樣一動不動的身影。
他身子微微一動,“雕像”就猛地湊近,然後林休原就覺得自己被雨淋了。
“雨”是濕熱的,滴落個不停。
他張了下嘴巴,嗓子壞掉了一樣開始隻能出氣,好半天才擠出個沙啞的字來:“冷……”
挺拔的黑影用力將他勒起,手臂緊收,接著就一動不動了。
很快,林休原感覺那陣“熱雨”轉移到了自己頸側,他扭過頭去,視力已經恢複一些,近距離能看到對方濕了的黑睫。
男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整個人很不對勁,像是沒了魂魄的空殼,眼淚可能隻是因為淚腺功能出了錯一樣。
林休原詫異地睜大眼睛。
他從沒看過鄭隨流淚,更遑論這種程度。
手不由自主湊過去,快碰到臉上時卻被一把握住,力道大得驚人,幾乎要把人捏碎了。
林休原痛哼。
這一哼讓對方似乎活了,雙手驚得鬆開,下一秒又將人重新抱緊,貼著他頸窩聲音嘶啞:“小原。”
林休原嗯一聲。
鄭隨又叫:“小原。”
林休原便繼續應著。
然而接下來,肩頭又濕成一片,男人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哭,仍一遍遍叫著他。
他有些懵,覺得這情況太反常了,還沒問,係統便說:“你昏迷期間抽血檢查出了患有白血病。”
林休原:“……”
係統:“林休原先生,友情提示,任務已經成功,你可以隨時前往下一個世界,這樣就不用了忍受病痛折磨。”
他沒說話。
林休原看著天外的黑壓壓的雨,腰往上直了直,突然摟住男人的脖子:“冷了。”
男人拿被子將他緊緊裹住,下床疾步過去將窗子關了,轉眼就又將他圈入懷裡:“還冷嗎?”
林休原搖頭,說:“開燈吧,好黑。”
鄭隨沒開,整個人籠在他身上,嗓子啞得像是破了:“彆怕,我一直抱著你。”
“可是好黑,我都看不清你。”林休原說著這句話,手就已經摸到男人臉上,卻摸了一手淚。
仿佛被燙到,他手指輕抖一下,猛地就被一隻大手再次握住。
他感到自己的手被輕輕吻了幾下,極致的溫柔,再沒有比那更珍而重之的親吻了,薄唇離開後,他的手被忽然間被牽引帶到男人右腿上。
他聽到鄭隨語氣陰鷙道:“小原,它好礙事,砍掉吧。”
林休原身子震住,手往回縮,卻被捏得動彈不得。
林休原說:“我不要。”伸手推他。
鄭隨一開始被推完全沒任何反應,直到聽到他嗓子裡溢出壓抑的哭腔,軀體才迅速蜷縮下去,男人幾乎變了個人似的捧住他的臉就著急親起來,他嘴皮輕顫,根本無法招架他任何委屈模樣:“是我不好,彆哭,你一哭我受不了。”
林休原便憋著眼圈裡轉動的液體,說:“那你彆這樣,我不是好好的嗎?”
兩人前額相貼。
男人紅著眼睛,怔怔道:“好。”
這一整夜鄭隨都沒再放開他,林休原也能感覺到自己精力明顯不如之前,他在男人懷裡醒來睡去幾次,每次睜開眼睛,對方都還是他睡前的姿勢,血絲遍布的雙眼直勾勾看他,成了一座雕像。
天亮後,睜開眼睛的林休原才徹底看清了男人的模樣。
他下巴起了一層淺淺的胡渣,整張臉是慘白的,眼下烏青,也不知多久沒睡了。
進來的護士卻並不對此表示驚奇,像是習慣了一樣,給他打針輸液,然後笑著說他好了很多,身體很健康,就是睡了幾天,很快就能出院了。
醫生來了也這麼說。
仿佛他真的隻是因為一場綁架而生了個微不足道的小病。
他最開始還覺得奇怪,後來鄭隨喂他吃藥,他才明白過來。
那是普通的維生素藥瓶,可吃進去的藥根本不是維生素。
鄭隨一邊無法接受這樣的突變,一邊又用儘辦法把這件事單對他瞞下來。
林休原也沒拆穿他,白天乖乖聽醫生的話吃藥輸液,晚上窩在鄭隨懷裡早早睡覺。
隻是晚上的鄭隨和白天不太一樣。
林休原每次和他抱著抱著,就發現自己肩頭衣角濕了,他抬頭追過去看,隻能趁著月光看到男人睜著眼睛一動不動望著自己,他要伸手摸,手就會捏住放進懷裡,鄭隨的聲音看上去沒任何波瀾:“手太冷了,我給你暖熱。”
林休原說:“你彆哭了。”
男人身子僵住:“沒哭。”
林休原說:“那這醫院漏水嗎?衣服濕了,有點涼。”
男人瞬間坐起,精準無誤地摸了摸他打濕的肩膀。
林休原還指著說:“這有一大片。”
男人手指顫抖幾下,急忙把他衣服脫下,又用被子把他全頭全尾裹住隻露出一個腦袋,之後匆匆轉身下床。
林休原坐起來,他身板靠著床頭,看鄭隨翻找出一套新的病號服過來。
他伸著手任男人給自己換上新衣服,低聲說:“是病房在漏水嗎?”
鄭隨把他衣服穿好,英挺的麵部繃著:“嗯。”
林休原輕輕躺下,伸手又摸摸他的臉。
沒眼淚了。
鄭隨任由他摸,低頭湊過去他嘴上親一下,沒一會兒,突然感覺自己右腿那邊也來了一隻手,他臉色大變,倏地坐起來,
林休原在他阻止自己前就開了燈拉開他褲管,沒想到映入眼裡的會是布滿驚心血痂的膝蓋。
他還要再看,鄭隨猛地遮住那條腿,他似乎對自己右腿生出了某種恐懼,手死死掐住,用力得關節處都泛出白來,另一手卻慌忙去抱他:“它沒用,我們不要了!不要了好不好?”
林休原傻了,腦海裡還不停浮現著對方腿上那個可怖的傷痕。
他問係統:“我被綁走後,鄭隨這邊發生了什麼?”
係統一五一十道:“鄭隨在你消失的兩天裡情緒高度緊張,一焦慮就用刀去刮膝蓋鬼影的地方,那裡沒幾塊好皮了。”
林休原:“……”
係統:“後來聽到你檢驗出白血病後,又用椅子把還流著血的右腿砸了,醫生及時發現才沒讓他腿徹底廢掉。”
他說不出話,腦子一片空白。
男人還把他死死扣在懷裡,魔怔一樣繼續說:“不要那條腿了。“
林休原很久才回過神,說:“你不要了,我也不要你了。”
鄭隨怔怔,臉上又淌下淚來,望著他不停念著:“不行,不行不行……”
“為什麼不行,你騙了我,你說過你會殺死那個東西的,你騙我,你……”他一時沒控製住,突然哽了一聲。
他一哭,鄭隨就完全慌了:“我殺它,我殺它!不騙你,我錯了,我不好,再也不讓你吃苦……彆不要我。”最後那一聲幾乎帶著祈求。
林休原紅著眼睛說:“那你好好治腿,你說過背我一輩子的。”
男人渾身緊緊繃著,抖著嘴唇去親他:“好,好。”
林休原總怕他是在應付自己,好在自那天起,鄭隨每天都會背對著他給自己腿上的傷處換一次藥,他有時候想幫男人換,對方不讓,說很醜。
那幾天,除了換藥、上廁所和去找醫生談話的時間,鄭隨幾乎都沒離他超過三米的距離。
快出院前,林休原通過係統那邊知道鄭隨正聯係醫院尋找可以匹配的骨髓。
係統試圖躥搗他打退堂鼓:“找到的概率很低,而且這隻是任務世界,灑脫一點未必不是好事。”
林休原便灑脫地說:“那找不到再說吧。”
係統:“……”
出院那天,張哥和幾個警察來了。
張哥應該通過醫生知道了他的情況,跟他說話時一直在努力忍著某種情緒。
楊江水的案子已經結了,陳大富留下的錄音機裡是他綁架秦小傑時和秦小傑所有的對話。
秦小傑在最後的崩潰時刻說出了當年和父親秦勇殺害楊江水的全部始末,以及藏屍過程。
當初處理完屍體後,秦勇怕隨便埋屍拋屍會被發現,思來想去,最後覺得學校井下藏著的石龍像的地下暗格會很安全。
一來,那個巨井作為當初旅遊地的特色象征,基本會一直保留下來不拆除;二來,石龍像又是巨井前身龍宮的唯一特征,絕不會損壞藏著石龍像的地方,因此,石龍像下麵,成了他物色的最安全藏屍地點。
起碼在他計劃的有生之年,不會有人發現裡麵的屍體。
可他沒想到,把屍體偷偷運回井下的途中,被老吳發現了不對勁。
老吳卻全程沒有聲張,看那些血跡像看一堆死肉,不停地說自己名聲不能讓個小瓜蛋子毀了。甚至還幫他打了掩護,最後讓他們把楊江水相機上的東西刪乾淨。
一開始是為了自己,後來又為了錢。
前不久老吳被抓後,警察就已經查出這兩年來秦勇給他轉賬十分頻繁。
諸多鐵證下,老吳放棄了最後的掙紮,全部交代了。
不過讓所有人震驚的是,秦勇居然是他殺的。
老吳說,那天晚上在體育器材室他又問秦勇要了錢,對方一開始不願意,他就拿出楊江水的事提醒威脅他,像以前那樣,秦勇妥協了。
隻是沒想到當晚秦小傑會突然出事,大家都以為秦小傑是故意作,可老吳看過何小原宿舍出事的監控後,也覺得井下有鬼,之前不怕是因為他覺得殺楊江水的又不是自己,對方報仇也找不到他頭上,何況這麼久以來秦勇和秦小傑都沒事。
可那晚秦小傑出事了。
秦勇當晚就出了學校回家找兒子。
也是這晚,老吳去了秦勇宿舍,原本是想用他家電腦玩會兒,結果發現了搜索欄上一些致死藥物的最近購買記錄。
一猜就知道秦勇對自己動了殺心,老吳憤怒至極,又怕真不小心被秦勇給害死了,畢竟對方是個實實在在的殺人犯,真做出什麼事他也預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