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曾見到日光,時隔多日從詔獄裡出來,眼睛都有些受不了。
解汿閉著雙眸緩了幾瞬,視野才終於漸漸變得明晰了起來。
此時天光乍顯,時辰尚早,街道上並沒有多少行人,解汿還是貪婪的打量著這一切。
他自小在這裡長大,京都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幢房屋,他都了然於胸,可此時瞧去,卻忽然覺得無比的陌生。
如今一路向北而去,此生,恐怕都不會再有機會複返。
甚至連在父親和兄長的墳前祭拜,都將無法再做到。
“阿汿。”解汿頹靡之際,背後響起了一道有些虛弱的女音。
解汿急忙轉過身去,“嫂子!”
驚喜的表情還掛在臉上,解汿的步伐卻突然頓住了,他伸長了脖子向著解大嫂的身後看了半晌,卻始終未曾瞧見那兩個讓他記掛了許久的人影。
心中升起一抹不詳的預感,解汿的肩膀頓時垮了下來,嘴角用力的向上扯著,似哭似笑,“祖母和瑤瑤……是不是出事了?”
解大嫂看到他這般的神色,仿佛被什麼東西刺到了心口一樣,眼底頓時湧起了一股濕潤,卻還是乾巴巴的笑了一聲,躲避著解汿的目光,“你……你在說什麼呀?”
“祖母和瑤瑤挺好的,不用跟著我們在大冷天的趕路……”
解大嫂試圖找一個讓自己和解汿都能夠信服的理由,可說到一半,就已然哽咽的再也說不下去了。
那一日在詔獄裡,她眼睜睜的看著解老太君和解初瑤被帶走,此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她們一介流放的罪人,回不來,又怎會有第二個結果?
隻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解汿艱難的轉過身,雙目直直的投射到押解著他們的差役身上,視線淩厲的如刀一般,“我問你,我的祖母和妹妹呢?!”
那差役翻了個白眼,冷嘲熱諷道,“還祖母妹妹,管好你自己吧!”
“我問你人呢?!”沒有得到肯定的回答,解汿怒火驟然間爆發,徑直向著差役衝了過去。
可即便解汿身手了得,他終究是在詔獄裡被嚴刑拷打了一番,再加上又帶著枷鎖和鐐銬,雙手雙腳都沒辦法自主活動,雖是看起來凶神惡煞,但卻很輕易的就被差役給製服了。
“啪——!”
“啪——!”
差役手中的鞭子不停的抽打在解汿的背上,眨眼間便氤氳出了殷紅的血。
“彆打了,住手!”解大嫂是女子,因此沒有帶枷鎖,但腳上也有鐐銬,沉重的鐵鏈使得她的行動格外不便,縱使有心阻攔,卻也起不到什麼作用,還白白挨了好幾道鞭子。
那差役應當也隻是想要給他們一個教訓,因此並沒有下死手。
可解大嫂一個自小養在深閨裡的弱女子,在詔獄裡也僅僅被關著,沒有受刑,如今挨了幾鞭子,疼得走路都在哆嗦了。
解汿見此,心中升起了濃濃的悔意,一瞬間,麵龐蒼白了好幾分,就連唇上的血色也儘數褪去了。
他竟然又因為衝動害了人……
“對不起……”
解汿側過頭,小聲的道歉,“都是我不好。”
“無礙的,”解大嫂抬手摸了摸解汿的腦袋,“其實也沒多疼。”
“可是阿汿,鎮北侯府如今就剩我們兩個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以後切莫不可再衝動,好嗎?”
解汿應了一聲,不再開口。
幾兩輜重車在前麵開道,流放的隊伍排成了長隊,慢吞吞的往城外走去。
圍觀的百姓雖不多,可那指指點點打量的視線,卻還是讓解汿格外羞憤,他隻能加快腳步,將頭埋進胸口。
城外的十裡長亭處,等著許多前來送彆的人,絕大部分都帶著行囊包裹,裡麵塞得滿滿當當的吃食和銀兩,隻希望他們的親朋能夠在流放的路上少吃些苦。
一片離彆的抽泣聲中,單獨站在一旁的解汿等人便顯得格外的尷尬。
解大嫂憂心忡忡,他們在進了詔獄以後都被搜過身,渾身上下連一文錢都拿不出來,這一路北去,該如何過活?
就在解汿以為絕對不會有人來送他們的時候,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他麵前。
沈聽肆帶著踐行的酒水,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溫和的淺笑,“阿汿,我來給你送行。”
行雲流水般的斟了一杯酒,沈聽肆舉起遞給解汿,“諾,嘗嘗,這是我們當年和廢太子一起埋下的桂花釀。”
解汿隻覺得滿腔的怒火都在這一瞬間躥了上來,理智都快要徹底的崩壞,但好歹剛才解大嫂挨了幾鞭子的事情讓他沒有當場摔了杯子。
他咬著牙,那雙漆黑幽深的眼眸裡含著徹骨的恨意,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你還好意思提堂兄?!”
見解汿不接,沈聽肆也不惱,自顧自地舉起杯子慢條斯理地飲了一口,這才將視線投注在了解汿的身上。
“他可是本相親自送往皇陵的,這有何不好意思?”
“我不想和你扯彆的,”解汿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怒火,“我隻想問你,你把我的祖母和妹妹怎麼樣了?”
“急什麼?”似乎是唯恐對方不恨自己一般,沈聽肆笑眯眯的開口,“阿汿啊,你給的城防圖究竟是真是假,本相也得驗證一番不是?”
“在驗證結果出來之前,就隻能委屈老太君和令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