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後第六天,連綿不絕的雨終於停了。
遠處蔥蔥蘢蘢的灌木林變了顏色,從濃鬱的綠變成黃綠相間,又摻了幾簇火紅,成了一道窗外的風景線。
雨過天晴,陽光溫煦。
霍司承記憶裡關於鐘息和霍小飽的那個部分依然空白。
腦科專家來為霍司承複診,表示還需繼續用藥,如果沒有好轉的話,再過一段時間,可以使用紅外線理療儀器配合治療。
鐘息站在專家旁邊,聽著專家的叮囑。
床上的霍司承一直閉著眼睛,眉頭微微蹙起,也不知道是嫌吵,還是神經痛發作。
專家離開之後,他才睜開眼,冷冷地望向鐘息,鐘息見他額頭上的紗布有些移位,想伸手幫他調整,霍司承立即扭頭避開。
鐘息的手懸在半空,指尖微蜷。
昨晚鐘息說了那句“不愛”,一下子把霍司承從溫存的期待裡抽離出來。他半夜未眠,在床上輾轉反側,看向鐘息的眼神裡充斥著恨意。現在恨意淡了點,變成了厭惡。
鐘息平靜地收回手,什麼都沒說,把霍司承的檢查報告和醫囑放進抽屜裡。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在直升機裡?”
霍司承的質問聲在耳邊響起,鐘息沉默地推上抽屜,沒有回答。
霍司承一腔怒火無處發泄,抬眼就看到牆上的相框。
那是一整麵牆的合照,巴掌大的相框錯落有致地排列在牆上,構成獨特的造型。
霍司承不記得自己是個很愛拍照記錄的人,他驚訝於家裡怎麼會有這麼多照片,一整麵牆的合照也就算了,床頭上方還有一張巨幅結婚照,照片裡鐘息穿著白色西裝,手裡拿著一束花,霍司承在他身側,伸手摟著他的腰。
這個房間裡處處都是霍司承愛鐘息的證據,花裡胡哨,紛亂繁雜。他明明記得他十八歲買第一套房子的時候,特意囑咐設計師將全屋都設計成最簡潔的黑白色調。
他討厭這些照片,討厭每一張照片裡他望向鐘息的眼神,像被下蠱了一樣,透著蠢勁。
“把牆上照片摘了。”他說。
鐘息直直望向他,霍司承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把牆上的照片都摘了,我看得頭疼,包括這個結婚照。”
他以為鐘息會立即動手,可鐘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摘——”
“要摘你自己起來摘。”鐘息撂下一句話就離開了房間。
霍司承愣了片刻,他被氣得心口疼,躺在床上,半天緩不過來。
鐘息真是他的克星。
是他二十八年順遂人生裡最大的劫難。
.
霍小飽看著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從爸爸媽媽的房間裡出來,好奇地歪著腦袋,從醫生下樓一直目送到醫生離開。
他看著手裡的紅漿果,心裡打起了鼓,他不太確定醫生伯伯來過之後,爸爸還需不需要他新摘的果果,他想了想,連忙追出去。
可是門口的警衛兵將他攔住,小徐也忙不迭跑過來,“小飽不能亂跑。”
霍小飽隻能呆呆地看著醫生們上了車,車子繞過噴泉雕塑,從他的視線裡消失。
霍小飽手裡有一顆果子,是他早上摘的。
他思考了一下,決定先交給爸爸。
爬到樓上的時候他已經氣喘籲籲,而且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但他沒有哭,隻揉了揉小腿,就跌跌撞撞地跑進主臥。
霍司承剛要拿起一份文件,餘光瞥到一個小小的身影。
他瞬間全身繃緊,如臨大敵。
走了一個鐘息,又來一個霍小飽。
霍小飽在衣櫃旁邊躲了一會兒,又鬼鬼祟祟地探出腦袋,猛然發現霍司承在看他。
霍小飽睜大眼睛,確認爸爸在看他。
好幾天了,爸爸終於看他了!
霍小飽的臉色頃刻間放晴,眼神一亮,他露出缺了幾顆乳牙的笑容,興衝衝地跑過來,氣喘籲籲地撲到霍司承床邊。
霍司承看到他頭頂翹起的小毛左右晃了晃。
“爸爸!”他用了十二分的熱情。
霍司承嚇得整個人僵住。
霍小飽想到爸爸的腿受傷了,就沒要抱,乖乖站在床邊,嗲裡嗲氣地說:“爸爸,手手。”
霍小飽身上除了奶味,還有一點鐘息的味道,霍司承說不清楚那是一種什麼香味,很淺很輕,沒什麼攻擊性,像稀釋後的薰衣草香,要仔細聞才能聞出來。
小家夥朝霍司承眨了眨眼睛,彎彎翹翹的睫毛很像鐘息。
霍司承以為自己會很討厭霍小飽,畢竟他五分鐘前才被鐘息氣到心口疼,可是聽到霍小飽又一次說:“爸爸,伸手手。”
他還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放在霍小飽麵前。
霍小飽略顯羞澀地、神神秘秘地從小兜裡拿出來一顆漿果。
這是他一大清早,喝完奶早飯都沒吃,就拖著鐘息去院子裡摘的。
可放到霍司承手心的時候,他才發現漿果已經爛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爬樓梯的時候摔了一跤,紅漿果在他的小兜裡被碾成爆漿小餅。
霍司承沉默了兩秒,耳邊立即傳來委屈的抽噎聲。
“壞掉了……嗚嗚……果果……”
霍小飽抽抽鼻子,霍司承以為他要哭,正束手無策準備喊小徐來的時候,霍小飽忽然仰起頭,說:“爸爸,小飽去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