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飽睡得太熟了,鐘息隻能簡單給他洗漱一下,然後就把他放進小床。
走出兒童房時,他收到霍司承的消息。
【霍小飽的小熊落在我這裡了。】
鐘息本不想搭理他,但怕霍小飽夜裡醒來找不到小熊會哭,於是走過去。
霍司承正在擺弄那隻小熊。
小熊是盛煊送的禮物,是盛煊送的眾多禮物裡很不起眼的一個,也不知道為什麼,霍小飽尤其喜歡,雖然摸起來確實很柔軟。
鐘息走到霍司承旁邊,霍司承把小熊交給他,兩個人沒什麼交流。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交流了,連賭氣吵架都沒有,哪怕是離婚後的夫妻都不如他倆陌生。
霍司承隱隱覺得某種壓抑已久的情緒在膨脹,心臟所有枝節都在泛酸,說不清道不明。
祁嘉然來了之後,他和鐘息之間的距離一下子被拉到最遠,霍司承很後悔,那天也不知怎麼了,醋意上頭,他竟然成了情緒的傀儡,一個口不擇言,一個話趕話,最後竟然把祁嘉然招了進來。
雖然可以借助祁嘉然攻擊阮雲箏,但這根本不是霍司承的行事風格。
霍司承一直是一個很冷靜的人,他在海軍突擊隊時擔任狙擊手,在外交部時擔任發言人,這些工作必須由最具冷靜沉著品質的人擔任,霍司承在工作中從來沒出過錯,所以他空降藍岩基地理事長時,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
怎麼一看到鐘息,他就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
對霍司承而言,失去對情緒的掌控是很可怕的事,更可怕的是他從未在鐘息麵前占得上風。
鐘息走進來地時候,霍司承忽然想起母親說的那句,偶爾輸一下也沒什麼。
餘光瞥到生日禮物還擺在牆角,包裝盒被頂燈反射出微光,好像在等待歸宿。
鐘息看了眼小熊,轉身離開前,兩人之間有長達五秒的沉默和僵持,兩人都欲言又止,但都強拗著不肯開口。
霍司承想:為了霍小飽在一個健康的家庭裡長大,偶爾輸一下也沒什麼。
所以在鐘息即將離開的時候,他脫口而出:
“鐘息,生日快樂。”
鐘息愣在原地。
從霍司承出事到現在
,這是他唯一一次失態,他在門口僵了很久,直到霍司承拄著拐杖走過來。
“那什麼……”霍司承欲蓋彌彰,輕咳了一聲:“文澤說,前天是你生日。”
鐘息如夢初醒,從回憶中抽離。
“謝謝。”他轉過身。
照片的事因為霍司承的震怒不了了之,鐘息知道霍司承心裡還介意。
鐘息不是很擅長處理感情問題,他和霍司承的故事從一開始就是霍司承單方麵推動,鐘息總是被動接受。
“文澤說我半年前訂了個生日禮物,寄到辦公廳了,我讓他給我送到家裡,”霍司承指了一下床,故作無事地說:“在床上,你去拿吧。”
他表現出毫不在意的樣子,時而摸一下鼻子,時而轉動手杖。
鐘息往前走了一步,距離忽然拉近,霍司承一低頭就能看到鐘息眼睛裡的血絲。
鐘息的疲態一天勝過一天,眼圈越來越深,身形越來越瘦,霍司承看得清楚。
他忍不住問:“你研究所的工作很多嗎?每天都要加班到十一二點?”
“最近要寫一篇論文。”
“哦。”
話題又中斷。
霍司承沒話找話,“什麼論文?”
鐘息每次都會被霍司承的沒話找話逗笑。
以前也是這樣,鐘息忙起來的時候根本不理人,霍司承就會見縫插針地問他一些無聊的問題,比如海洋裡有哪些生物,鯊魚吃不吃人,鐘息每次都會無奈地歎口氣,說:霍司承你煩死了,去找霍小飽玩。
霍司承明明看起來威嚴可畏,但在他麵前,總有種嚴肅又笨拙的搞笑。
鐘息忽然彎起嘴角,雖然強忍著笑,但霍司承還是看見了。
那張照片裡的笑意。
像是想抓住即將消逝的流星,霍司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覆在鐘息的右臉臉頰,指腹按住鐘息微微翹起的嘴角。
原來鐘息的臉頰是溫熱的,不是想象中那般冰冷,柔軟的觸感和霍小飽的臉沒有差彆。
兩個人都沒有動,沒有出聲,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霍司承看到鐘息的睫毛像蝴蝶一樣扇了扇,心跳跟著加速。
笑容一旦保持,就變得假。
鐘息逐漸支撐不住,嘴角慢慢下落,霍司承恍如夢寐,猛地收回手。
“你臉色不太好,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發燒了。”霍司承說完自己都覺得可笑。
為了掩飾尷尬,霍司承清了清嗓子,恢複成疏遠的語氣,“進去把禮物拿走。”
鐘息沒有動。
霍司承心想:他又怎麼了?不會連他送的禮物都不想要吧?
正要發作,鐘息不滿地說:“你擋在門口,我根本過不去。”
“……”霍司承側過身。
鐘息經過他的時候,他聞到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撩撥起某根心弦。
鐘息走到床邊坐下,抽出那個被霍司承暴力塞進紙盒的木雕畫,先映入眼簾
的是木雕背麵,平滑的木板上印著“鐘息”
兩個字,落款是霍司承,還有一行字。
——還要再愛一百年。
鐘息用手摸了摸,心裡吐槽:好土。
那是一個精美的木雕作品,尺寸比他想象中大一些,一米長半米寬,邊緣做成了相框的造型,裡麵雕刻著立體感十足的玫瑰星雲,疏散星團栩栩如生,四周還有大大小小的恒星,右下角雕刻著四分之一個地球。
地球上站著三個小人。
看模樣分彆是霍司承,霍小飽和鐘息。
之前文副官提到木雕禮物,他沒有多想,以為肯定是那種可以當做玩偶的木雕小人。
沒想到竟然是一片玫瑰星雲。
以前鐘息很向往宇宙,把獎學金都攢起來,想買更好的天文望遠鏡,但現在他是一個海洋生物研究所的研究員,都快忘了那些眯著一隻眼,透過望遠鏡觀察星空變化的日子。
霍司承竟然還記得。
雖然是失憶前的霍司承。
“這畫是什麼意思?”
失憶後的霍司承問。
鐘息用手指撫摸那片星雲,喃喃道:“送禮物的人問收禮物的人,這個禮物是什麼意思,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霍司承臉色一窘。
從他出事到現在已經過去大半個月,這還是鐘息第一次沒有對他冷嘲熱諷。
鐘息似乎很喜歡這個禮物,對著禮物愛不釋手的樣子讓霍司承聯想到霍小飽。
原來他還有這樣生動可愛的一麵。
鐘息看了很久,直到霍司承走到他身邊,他才站起來,兩手捧著木雕板,連同包裝盒一起帶走,他對霍司承說:“總之,謝謝。”
眼看著鐘息要走,霍司承連忙問:“你要不要吃長壽麵?”
鐘息先是看了一眼霍司承的拐杖,然後望向霍司承,困惑道:“你給我做?”
霍司承都忘了自己行動不便。
“我——”
“你不會想讓你的專屬營養師給我做一碗長壽麵吧,我可消受不起。”
霍司承在鐘息的語氣裡聽出幾分揶揄,他試圖從中發現一些醋味,但似乎沒有。
“小祁,挺好的。”他故意說。
鐘息望向另一邊。
“人很溫柔,也很用心,給我做了那麼詳細的食譜,精細到下午茶。”
“哦,”鐘息低下頭,說:“那挺好的。”
“他還給我按摩肩膀。”
鐘息的手緊緊攥著木雕板,刷了桐油的木板摸起來很光滑,邊緣很尖銳。
“挺好的。”鐘息還是這句。
霍司承討厭這種拉鋸戰似的一來一回,如果對方不接招,那將毫無意義。他知道沒意義,但還是冷聲說:“他可以再多留一陣子。”
“隨你。”
霍司承分明能聽出賭氣,但還是會被氣到,鐘息大概真的是天生克他。
用祁嘉然來拖延時間沒用,霍司承也沒有理由
再挽留鐘息,隻能默默看著他離開。
鐘息回到客房,抱著木雕板躺在床上,他舉著木雕反反複複地看,甚至拿出放大鏡,細細品味裡麵每一個小細節。
星係裡包含著無數恒星、星際物質和宇宙塵埃,在廣袤的空間和無限的時間裡,每一顆行星都有自己的運行軌跡,無數條軌跡陳列在一起,勾勒出宇宙的輪廓。
鐘息撫摸著其中一顆不起眼的小行星。
一顆很小很小的星星,不過是宇宙塵埃凝結而成,遊離在星雲的四周,如同蜉蝣,鐘息卻格外關注它。
他翻了個身,把木雕板放在被子上。
指尖輕輕抵著那顆小行星,視線卻不由自主地滑向右下角地球上的三個小人。
他用左手食指按著小行星,右手按住霍小飽,把霍小飽往小行星的方向拖。
“小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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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說:“本來就不喜歡你,現在正好,你把我忘了,那就不帶你了。”
他摩挲著霍小飽的小腦袋,喃喃道:“我和小飽會好好生活。”
心情像是浪湧結束之後的海麵,寂靜無波,他側身躺在木雕板旁邊,斜睨著粉紅色的星雲,神色怔忪,思緒散漫。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歎了口氣,又伸手把霍司承往小行星的方向拖了拖,指尖在木雕畫上緩緩滑動,語氣很無奈:“算了,還是帶著你吧,小飽需要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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