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館兩人一間小屋,擺設極為簡單,進門左邊是一張容納兩人的大通鋪,床頭各擺著一座小矮桌,是給他們夜間秉燭讀書用的。
右邊有兩個上鎖的櫃子,也是一人一個,盛言楚的櫃子上堆滿了
還沒拆的包裹,倒是另外一個櫃子已經歸置的整整齊齊,還在櫃頭上放了一瓶綻放的嬌豔映山紅,一看就是個愛生活的人。
程以貴就是這麼認為的,然而盛言楚卻搖腦袋。
“此人不好相處。”
飯畢後,盛言楚接了冷水擦臉準備午間小憩,邊鋪被子邊道:“他叫梁杭雲,十三了吧,來的時候後邊跟著他娘……怎麼說呢,他娘……”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好。
“他娘怎麼了?”程以貴大手牽起被子兩角抖了抖,然後往通鋪上一蓋。
盛言楚脫下鞋躺好,笑得有深意:“我說他不好相處,其實說錯了,應該說他娘。才進來的時候,他娘就大喇喇的讓梁杭雲彆跟我說話。”
“他娘嫌棄你的出身?”程以貴猜出些門道,再看梁杭雲整潔的床位時,陡然沒了先前的讚許,“那梁杭雲真就聽他娘話了?”
盛言楚往被子裡縮了縮,甕聲甕氣道:“梁杭雲身世比我還慘,他爹早死,娘為了讓他讀書不惜熬瞎眼睛做繡活才換了束脩銀子,聽說他家中還有兩個妹妹要養活,這樣的人家走出來的孩子能不聽話嗎?”
程以貴啞然,寡母手下的獨子大多乖的不成樣,可也有例外,就比方說小表弟,六分懂事,四分執拗,總歸是有自己的性子。
聽小表弟的描述,看來這個梁杭雲太過聽話了,說句大不敬的,他娘的話那就是聖旨。
程以貴掖好被子,叮囑盛言楚彆睡過頭後就起身剛往外走,迎麵就碰上了梁杭雲。
梁杭雲比程以貴還大一歲呢,可身段卻瘦弱的多,寬大半舊的衣裳鬆垮的套在身上,似乎來一股風就能將梁杭雲吹倒,不過梁杭雲生的真不錯,臉瘦脫了相依舊能看出他那俊俏的麵骨,倘若胖一些,不失為翩翩小郎君。
見到程以貴後,梁杭雲眼睛怔了一下,很快就移開了,也不說話徑直往裡走。
盛言楚聽到動靜後,探出頭想問個好,無奈梁杭雲撇過身子背著他吃飯。
程以貴無聲的指了指外頭,意思他要走了,盛言楚點點頭,等表哥走後,他瞅了一眼梁杭雲單薄的背影,好幾次想鼓足勇氣跟梁杭雲說說話,可最終還是被梁杭雲他娘那句“商賈之後多奸詐”鬨
的心窩鈍疼。
算了,盛言楚捏了捏被角,神色黯然的想他還是早些習慣三年‘獨居’的住宿生活吧。
一連十來天,梁杭雲回到舍館都把盛言楚當空氣,盛言楚似乎也習慣了被室友孤立的日子,然而這種近況很快就被打破。
這日天灰蒙蒙的似在懷鎮上空籠了一層紗布,細雨滴滲過紗布往地麵上滴答掉落,春雷一聲接著一聲,因康夫子清早領著甲乙兩個班的師兄們去了鎮子三裡開外的流芳亭練詩作畫,祝永章也跟過去了,導致這一天館裡除了康家小廝婢女就隻剩下盛言楚和梁杭雲。
上午臨字,下午溫書,他都做好了計劃,時間一晃而過到了傍晚。
天邊的烏雲往地麵壓了幾分,春雷敲了半個鐘頭後,宛如瓢潑的大雨從天幕上傾瀉下來,珠玉大小的雨點淹沒了屋頂亮瓦,舍館一下子暗了下來。
盛言楚揉揉酸脹的手腕,抬頭見嘩啦春雨攪的他都不能明辨三尺之外的光亮,想著夫子和師兄們怕是要在流芳亭等雨停,而梁杭雲此刻在書肆抄書,一時半夥不會回來,他起身行至門前,正準備合上門鑽進小公寓好好的泡個澡時,敞開的門縫中突然插進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腕。
濕漉漉的,指尖上無半點淺粉月牙,此刻這隻手拽門拽的發白,像是費勁了力才撐住不讓門關上。
盛言楚不禁額頭冒冷汗,腳步往後退了兩步,卻聽門口頭發淩亂的人抬起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枯瘦的長手一把攥住盛言楚的胳膊,盛言楚赫然出聲:“是你……”
怎是這種喪狗之相?他還以為私塾裡闖進了歹人呢。
“盛……”梁杭雲顯然是冒著雨跑進來的,嗓子燒的沙啞,手一直在抖,連帶著盛言楚都站不穩差點倒下。
盛言楚想掙脫開,甩出來的勁頭大了些,竟拖著十三歲的梁杭雲身子往地上摔去,盛言楚忙折回來扶人,誰知梁杭雲直接暈過去了。
盛言楚蹙緊眉頭,下意識的想喊齋夫進來幫忙抬人,下一息梁杭雲驀然睜開了眼,眸光鋪滿絕望。
“求……求你,救我……”
短短五個字,像是用儘了梁杭雲畢生的勇氣和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