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上午的時候,盛言楚去街上溜達了一圈。
去了街上一看,嗬——
滿地白花花的雪被眾人踩出了一道道泥濘的長道,基本上人人手中都抱著從各大鋪子裡買的東西,而賣棉布的鋪子更是被大夥一掃而空,這都還不算什麼。
菜市口才是風卷殘雲的大戰場,為了最後一顆大白菜,婦人們齊齊擼起袖子撕扯起來,最終大白菜被扯的遍地都是,誰也沒得逞。
搶不到大白菜,女人們就搶小蔥和胡荽,最後菜市被這麼一群瘋子搶的連跟殘葉都沒剩下。
望著麵前荒謬的一幕,盛言楚差點以為他穿越到了貧民窟!
路上的混亂場麵且不提,試問哪個縣城的菜市現在連一根綠色的菜葉子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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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氏此時正帶著女兒桂清秋排衙門開的救濟糧,雙手雙腳凍的發麻不說,鼻子都快凍歪,遠遠的看到盛言楚拉著狗在那閒逛,桂氏眼下是毀的腸子都青了。
前些天城中最大的糧鋪突然高價收米麵,她覺得可以賺一波,便跟周圍的人一樣將家裡地窖存的陳糧全賣了,這下好了,大雪一夜之間將靜綏縣城給封了起來,外邊的人進不來,她也沒法子去外邊買糧。
好在衙門還有存糧,隻是一想到衙門的一斤米麵價格是糧鋪的三倍後,桂氏簡直難受的抓心撓窩。
三倍怎麼了?三倍照樣有人買,不買這個冬天怎麼過活?
據說靜綏去臨朔郡的那條官道已經不能通車了,就連人往上邊走都艱難,畢竟雪下的有三四尺高,半大的小孩走在上麵連頭都見不到,不過也不好說,說不定哪天一腳踩下去還真的能踩到人頭。
一想到寒冬臘月要凍死或是餓死在街上,桂氏就情不自禁打哆嗦。
買!管它三倍幾倍都買!
這邊盛言楚牽著盛小黑經過衙門口,正好看到孟雙和黃正信帶著人在那稱糧,孟雙視力好,老遠就看到了盛言楚。
“盛小兄弟,你過來下——”孟雙招手。
周圍的老百姓都拿羨慕的眼光看著盛言楚,盛言楚小心翼翼的避開水淋淋的雪坑走過去,哈了口熱氣,道:“孟雙大哥。”
孟雙丟了個眼神給黃正信,自己
則領著盛言楚從擁擠的隊伍中走出。
到了衙門後院,孟雙將兩小袋白米交給盛言楚,道:“今年特殊,衙門還沒來得及發放秀才的廩膳糧你們書院就放了假,這兩日我又忙的厲害,便將此事給忘了,剛好今天看到了你,想著讓你順道帶回家就是了。”
盛言楚顛了顛麻袋,應該有十來斤。
給了米糧後,孟雙又去衙門賬房清點了四兩秀才的廩訖銀。
盛言楚心裡美滋滋,都說供養讀書人要花銀子,他倒好才讀兩年多的書卻反的找朝廷要銀子了。
見盛言楚心滿意足的背著十來斤的米麵就要走,孟雙挑了挑眉:“怎麼?你不跟我買點衙門的公糧?”
盛言楚明白孟雙的意思,孟雙這是想給他開後門,省得他大雪天的在外邊排隊,隻是……
他撓撓頭,道:“多謝孟雙大哥的好意,我家裡其實有存糧。”說著他比了一個八字。
“這麼多?”孟雙難以置信的拔高聲音,“前兩天糧鋪高價收糧,你沒想著賣掉?”
“沒。”盛言楚搖頭,“昨兒家裡鍋子鋪來了好幾個北下的商隊,他們吃酒的時候說臨朔郡那邊都被大雪封住了,我當時嚇了一大跳,想著咱們靜綏離臨朔郡並不遠,那邊雪災那般嚴重,那咱們這決不能坐以待斃,所以我趁天還沒黑就去買了點米麵。”
糧倉起火的事盛言楚沒提。
孟雙讚許的看了盛言楚一眼:“還是你小子有遠見,你瞧瞧外邊那些人,貪圖一時的利益,哼,現在不得不掏三倍的價錢買糧。”
頓了頓,孟雙小聲道:“還不一定都能買到。”
“啊?”盛言楚愕然的張大嘴,“衙門也沒糧了?”
孟雙點頭:“糧食不多,十一月收上來的秋稅前幾天剛送走,我估摸著那批糧食應該還在半道上,隻是現在城外雪堆的太深,大人想追回那批糧食隻怕是有心無力。”
這時門外有官差喊孟雙過去主事,說是有人買不起糧砸了護城河上的冰企圖出城買糧,誰知人沒出城卻掉進了河裡,眼下已經過了半個時辰,那家人不得已才報了官求助。
兩人一聽這話,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外邊的雪一茬接著一茬的落,路上的積雪被老百姓踩黑後
立馬有新的白雪覆蓋,外頭排隊買糧的老百姓才過來半個時辰就凍得手腳發麻,何況沉入冰河裡半個時辰,想來那人便是撈上來了也活不成了。
孟雙深深歎了口氣,趕緊帶上家夥和小弟們去了河邊,雪天路滑,盛言楚不敢在外邊多呆,背上糧食後徑直牽著盛小黑往家走去。
途中盛言楚遇到了夏修賢,自從夏家家主夏侯中被郡守大人抓走後,夏家的家產悉數都被抄了,留給夏修賢的唯有夏家宅院和夏夫人的一些體己。
為了節省開銷,夏修賢將握有死契的小廝和婢女都發買了出去,隻不過時機不好,恰巧碰上這幾日的大暴雪,夏修賢為了儘快拿到過冬的銀子,隻能將小廝婢女便宜出賣,雖是如此,卻也換了不下千兩的銀子。
夏修賢這一趟出來正是準備去衙門買米麵的,見盛言楚墮落到遛狗上街,夏修賢的毒舌又冒了出來,盛言楚二話不說就放盛小黑咬人,眼瞅著盛小黑齜著牙撲過來,夏修賢立馬求饒的連連喊救命。
盛言楚好笑的喊住盛小黑,走近小聲道:“修賢兄趕緊過去買糧吧,剛衙門裡人說官家的糧並不多……”
夏修賢瞪大眼:“那我咋辦?我家是半粒米都沒了?”
從前的夏家家境優渥,府上都是當天早上出去采買當天要用的吃食,所以昨夜城中最大的糧倉被燒後,夏家就直接斷糧了。
“不行,不能再跟你嘮嗑了,我得搏一搏,不然這個冬天我跟我娘怎麼熬?”說著夏修賢邁開腿猛的往衙門方向衝去。
望著遠處的夏修賢,盛言楚歎了口氣。
也不知當初他將盧李氏弄死是害了夏修賢還是幫了夏修賢,不過看夏修賢的狀態,似乎並沒有覺得做不成從前的夏家二爺有何不妥。
此後的兩天,盛言楚哪都沒去,就窩在家裡溫書。
冬至又稱亞歲,過了這一天後,靜綏迎來了所謂的“數九寒天”。
當晚程春娘點了兩個火爐才將屋子給暖起來,因程菊肚子大了不好在雪地上行走,所以隻有柳安惠一個人來了盛家小院。
一進門,柳安惠就感覺落在肩上的雪花開始融化,他抖抖身子暖和後才將院裡板車上的柴火搬下來。
盛言楚正在屋裡構思
冬雪詩,聽到動靜走出來,看到一捆捆乾柴後不由咋舌,道:“表姐夫,這些都是你買的?現在城門已經不開了,買這些柴火不便宜吧?”
柳安惠將木棍搬到灶下擺的整整齊齊,聞言吸吸鼻子,笑道:“這都是爹上個月從程家莊順道拉來的,菊姐兒說你小子光顧著囤菜囤米麵,怕是漏了這個,所以讓我拉一點給你。”
盛言楚感激不儘,他確實忘了這一項。
進了屋三人圍著火爐吃了一頓火辣辣的鍋子,柳安惠邊吃邊將外邊發生的事說給盛言楚聽。
“楚哥兒,這兩日你讓你家小黑多留意地窖裡的糧食,我聽說城北好幾戶人家夜裡糟了賊,銀子沒丟,獨獨沒了家中的米麵等物,這一看就是城北那一帶熟人作的案,定是沒買到糧食才決定對隔壁鄰居下手。”
盛言楚和程春娘麵麵相覷,如果他們沒記錯的話,隔壁桂家應該沒買到官府的糧食。
送走柳安惠後,盛言楚領著盛小黑來到存糧的偏房,大概停留了半刻鐘不到就鎖門進屋睡覺了。
後半夜,還真的有人盯上了盛家小院。
次日一早,程春娘就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楚兒,不得了!咱們的米麵被偷了!”
盛言楚不慌不忙的從床底拉出一個木箱,一打開,裡麵靜靜躺著完好無損的米麵。
程春娘傻眼:“所以咱家的米麵沒被偷?”
盛言楚搖頭:“我沒有全搬來,還剩了幾袋濕雜麵在那。”
說著他裹上小襖來到偏房門口,指著地上的鎖:“娘,你看這鎖——”
“鎖竟是好的?!”程春娘清早一起來看到偏房裡的米麵不翼而飛後急的不行,所以沒有注意到地上的鎖。
“說明進來的那人有鑰匙。”他不知道該說桂氏什麼好,拿著鑰匙來偷他家的米麵,這不就是此地不銀三百兩嗎?
母子倆正說著話,這時盛小黑踏著月牙步子過來了,嘴裡還叼著一塊細細的珊瑚絨布條。
這布條是盛言楚特意從小公寓窗簾上剪下來的,嘉和朝僅此一份。
所以當看到盛小黑扯著盛言楚往桂家院子走時,程春娘鬱悶的撇嘴:“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她家若缺吃食跟我說聲不就得了,何必…何必來這一套?”
桂氏是她來縣衙認識的第一個同齡人,原本還想等以後時機成熟了跟桂家結為親家,如今出了這等事,程春娘決計不敢再想此事。
桂氏還不知道呢,就因為她一時的貪小便宜,導致桂家失去了一個好女婿。
濕雜麵被盜的事程春娘雖沒有跟桂氏撕破臉,但兩人再碰麵時,程春娘冷哼一聲裝作沒看到桂氏,桂氏尷尬的頓在那,好半晌才悻悻離開。
桂氏身為主家擅自偷拿租客的東西這件事讓盛言楚深深感覺到租房的無奈,這天盛言楚清點了一下小公寓裡的銀錢,一共兩百三十二兩。
靜綏縣好點的一進院子需八.九十兩銀子,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拿出一百兩出來買宅院。
許是運氣好,還真的讓他尋摸了一處好院子,院子設在城東,距離書院是遠了些,但離衙門很近,治安相當不錯。
這是個四合的小院子,後麵還送了一排倒座房,裡麵一應裝備都齊全,拎包就可以入住。
盛言楚看完宅院後,立馬就去衙門開了過戶的文書,然後連夜從桂家搬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