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猛地回?頭,幽暗的船燈下立著一個?人,還未走近,盛小黑就躥了出來亮出兩排尖銳的牙齒。
“小黑!”盛言楚大聲?喊,“彆咬人!”
昏昏暗暗的船板上下一息跑出來一個?男人,盛小黑咬著男人的褲腳不放,聽到?盛言楚訓斥的語氣後,盛小黑鬆了口?,由著男人跑到?盛言楚麵前。
“巴叔?是巴叔嗎?”盛言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哎!”巴柳子用力?的點?頭,目光盈盈有水光,“是我!”
盛言楚凝視了來人兩眼,在外闖蕩一年之久的巴柳子似乎和?以前有了很大的差彆,話不再唯唯諾諾,整個?人站直後顯得有精神?多?了,最讓他驚訝的是巴柳子一雙黝黑深邃的眼睛敢直視他了。
從前巴柳子見到?他總是喜歡躬著身子,明明挺壯挺野的一個?爺們愣是在他麵前縮成了膽怯的山林村夫。
“巴叔,還真的是你!“盛言楚一把將在巴柳子腳下齜牙的盛小黑抱過來,大喜過望道,“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原來真的是你,你不是去南域了嗎?咋回?來了?”
巴柳子麵上略過幾?絲高興,迭聲?道:“是去南域了,做了點?小生意,這會子搭船準備去西北,等?過了冬再回?來。”
盛言楚有些失落:“我還以為你要回?懷鎮呢。”
“先不回?了,等?年底的時候我再回?來看你,今晚若不是聽到?狗叫聲?,我原是不打算下船的。你這狗機警的很,叫聲?嘹亮,我憑欄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你,我還以為我認錯人了,後來我一想你如今是秀才,指不定?就在縣學讀書。”
盛言楚擼了擼盛小黑的腦袋,笑道:“巴叔好眼力?,這麼暗的天隔老遠還能看到?我。”
巴柳子上前半步,目似劍光掃了四下一圈,見來來往往的人堆裡沒能看到?自己想見的人,袖口?下的大手不禁握成拳,指節泛白。
盛言楚心思活泛,嘴角一彎:“巴叔餓不餓?”
巴柳子心裡藏著事,哪裡吃得下,便搖頭,話鋒一轉,問道:“這麼晚了你在碼頭乾什麼?不怕你…娘擔心你?”
“走吧走吧,先
去吃點?東西再——”盛言楚避而不答,岔開話題道,“左右等?船開走還要一個?多?時辰,我帶你去吃點?好的。”
盛言楚將懷裡的盛小黑放到?地上,雙手拉著巴柳子往自家鋪子走。
巴柳子笑了笑,任由盛言楚拉著,黑暗中,盛言楚似乎摸到?巴柳子腰間一塊硬硬的東西,等?到?了光亮處,盛言楚多?看了兩眼,發現是一把斜插的短刀。
盛言楚沒做他想,很快兩人就來到?了春娘鍋子鋪前。
在鋪子裡端茶送水的趙譜見盛言楚和?一個?高大的男人有有笑的過來,立馬將手中的布巾往肩上一搭,朗聲?對裡邊的柳安惠夫婦喊:“楚哥兒領客人進來咯。”
程菊麻利的騰出一張乾淨的小桌,柳安惠往桌上放了盞小火爐,又往火爐上端了鍋鮮香四溢的湯底,隻待客人坐上後再點?需要汆燙的菜肴。
“春娘鍋子?”巴柳子略識的一些字,站定?在鋪子前,驚訝的看看鋪子又看看盛言楚,如此反複多?次才忍不住下定?義。
“這食肆是你娘開的?”
言語間道不儘狂喜和?驚愕。
那個?見他都不敢抬眸,話輕輕柔柔的女人竟在碼頭這等?魚龍混雜之地開了吃食鋪子?
“是啊,”盛言楚笑眯眯的回?過頭,“巴叔進去坐坐吧,保管你吃了一回?就忘不了那種麻辣鮮香的滋味。”
巴柳子攥緊的手鬆了開來,笑意纏綿的看著鋪子,微偏過頭跟盛言楚話:“你娘開的鋪子,我自是要敞開吃一頓,走,等?會記得將鋪子裡好吃的菜都端來……”
完,巴柳子哈哈大笑邁開長腿走了進去。
盛言楚怔了一下,旋即笑著搖搖頭。
一年不見,還真的要刮目相看,若時間倒退一年,巴柳子絕對不敢這般張揚的走進他娘的鋪子,定?會囁嚅的‘算了算了,我就不進去了’。
鋪子裡此刻坐滿了食客,巴柳子坐在臨窗靠船的那麵牆。
當初修繕鋪子的時候,盛言楚故意將麵向?碼頭的那麵牆給砸穿了,掛上牌匾後又做了一扇推拉式的落地大窗,眼下初入夏,落地窗的木門支起撐在外邊,白日裡木門上會晾曬很多?小魚和?小蝦
。
“你娘呢?”半飽後,巴柳子剝了一顆新鮮碩大的荔枝咬著吃,笑著對盛言楚道,“這麼大的鋪麵,還好請了人幫襯,不然等?你去了書院,你娘定?要累的趴倒。”
荔枝是程有福從雲嶺山盛家山上摘下來的,巴柳子吃了兩顆後讚不絕口?:“沒想到?還真的讓你給種活了,原先我跟你娘在山上栽種時還呢,這些荔枝若是種活了不掛果可就虧大了,如今不僅掛了果,還甜,一點?都不澀嘴。”
盛言楚陪著張郢吃了一桌後,此時肚子脹脹的,所以沒動筷子隻拿了幾?顆鮮荔枝坐在對麵吃,聽巴柳子這麼,盛言楚打了一個?飽嗝,嗔笑道:“荔枝能掛果還不是多?虧了巴叔的指點?,要沒有巴叔從南域給我搜羅的點?子,我家山上那些樹怕是早就死光了。”
荔枝樹容易生蟲,去年剛結果的時候,不知從哪刮來一陣邪風,一夜之間荔枝樹上就掛滿了白色的小蟲子,可把循例上山除草的程春娘嚇到?了,盛言楚聽聞此事後,馬上翻開巴柳子臨走前留給他的小冊子,根據冊子上的做法,兩人很快就將那些小蟲子給滅掉。
巴柳子回?味了一番荔枝味,又追問了一句:“我咋沒見著你娘?”
鋪子裡人來人往,吃酒的劃拳的數不勝數,操著各地口?音的人都有,巴柳子一雙精悍的眼睛在人堆裡來回?穿梭,楞是沒看到?心尖上的女人。
盛言楚手往後一指,剛準備呢,布簾後邊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程春娘正昏昏欲睡中,陡然被程菊女兒驚醒後,程春娘懵著睡眼抱著嬰兒往鋪子外邊走。
低著頭在喧囂吵鬨的吃食鋪子吃飯的食客並?沒有注意到?一個?女人抱著孩子出去換了尿布,等?嬰兒撒了尿後,程春娘火速抱緊孩子迷迷糊糊的又進了後院小屋。
食客該敬酒的敬酒,該夾菜的夾菜,然而窗邊的巴柳子卻百感交集,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蓬頭垢麵的程春娘……以及懷中的孩子,端著酒盅的手無故用力?,似乎再用力?些酒盅就要碎了。
猛的仰頭痛飲了手中的酒,酒水澀人,卻比不過心頭的苦。
“巴叔,你喝慢些!”盛言楚拿起酒
壺準備讓程菊給撤掉,卻被巴柳子一把搶過來,不管不顧的給自己又斟了滿滿一大杯。
喝了一杯接著一杯,盛言楚覺得巴柳子魔怔了,搶過酒杯:“巴叔,你這是怎麼了!要喝酒也沒你這樣海塞的道理。”
巴柳子酒量甚好,灌了幾?大杯後理智尚在,泛著水光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睨著後院的簾子,盛言楚隨著巴柳子的目光看過去,歪歪頭忽而笑了起來。
“你當然開心。”巴柳子沒好氣的吸吸鼻子,耷拉著腦袋,“如今你有了弟弟妹妹可不得高興嗎?”
盛言楚憋著笑沒話,剝了顆荔枝拋向?空中仰著頭張大嘴接住,有滋有味的坐在那嚼著。
巴柳子傷心欲絕,見盛言楚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更是心裡窩火,可一想到?自己的外人身份,巴柳子隻覺整個?人都像被抽空了力?氣。
想了想,巴柳子站了起來,起的太快又喝了一肚子的酒,巴柳子踉蹌了兩步,盛言楚眼疾手快的將人扶住。
“巴叔這是要上船走了?”盛言楚挑眉。
巴柳子反手將盛言楚的手臂抓緊,躊躇了半晌才鼓足了勇氣:“楚哥兒,我有事問你…”
盛言楚翹首以待:“巴叔是想問我娘懷裡的弟弟妹妹?”
巴柳子擰眉撓撓頭,一路撐起來的精壯強悍的猛男人設一下垮成老實巴交的可憐樣,腆著臉支支吾吾的,想問又不敢問:“我就是想問問……你那弟弟妹妹是你娘跟誰…跟誰生的?”
盛言楚撲哧一笑,意味深長的指著在鋪子裡給食客們上菜的柳安惠。
“是他的孩子。”
“他?”巴柳子結巴起來,“他、他不是你表姐夫嗎?”
“對啊,”盛言楚還在那笑,“可不就是我表姐夫的孩子嗎?今個?衙門的張大人來捧我娘的場子,我娘不樂意見他便找了借口?在床上歪著,不巧巴叔坐的船駛進來了,我娘身子不爽忙不過來,所以招了表姐夫一家過來幫忙,我娘則幫他們帶孩子……”
“帶孩子?”
巴柳子腦海中隻剩這三個?字,笑容蹭的一下跑出來,眼睛裡的淚花還沒來得及收,又哭又笑:“我還以為是娘生的呢!我在心裡還盤算了下,我走了這麼長的時間,你娘若再生
一個?,時間剛剛好,隻是一時想不起來誰家小子這麼有福氣……”
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惹得一眾食客笑個?不停,程菊在一旁擦了擦手,跟柳安惠起閒話。
“看到?沒?跟楚哥兒話的男人先前差一點?就成了我姑父,瞧他那哭笑不得沒出息樣子,似乎是將咱家姐兒錯認成姑姑的孩子了。”
柳安惠端著酒壺看過去,見巴柳子喜得拿衣袖擦淚,小聲?對程菊道:“這人一進門我就注意到?了,長得魁梧結實,原以為是個?舞大刀的,細看才發現是懷鎮的巴柳子,沒想到?他還有這等?柔情的一麵。”
柳家老宅就在懷鎮,故而認識經常挑著擔子滿街跑的巴柳子。
夫妻倆對著巴柳子的起勁,忽然後院的簾子動了動,窗前的巴柳子頓時眼巴巴的看過來。
“菊姐兒,”聲?音先到?,隨後簾子被撩開,露出程春娘那張溫婉的臉龐。
“你進去給孩子喂點?奶,剩下的我來忙吧。\
“姑姑身子好了?”程菊趕忙將外邊的圍裙給鬆下來,對程春娘道,“要是撐不住你就喊我,我喂飽了姐兒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