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夜裡?並不安靜,盛言楚佇立在街角黑暗處能看到大門口徘徊著好幾?隊手持刀劍的侍衛。
襄林侯府地?處偏僻,一入夜四處便不再有老百姓在附近來往,即便是這樣?,襄林侯依舊沒?讓人鬆懈侯府的防衛。
侯府此?刻宛若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進去?比登天還?難。
陣陣涼風嗖嗖的在盛言楚臉上肆虐,盛言楚吹了幾?口冷風後,意識漸漸回籠。
酒意一醒,盛言楚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發瘋獨自一人夜裡?來到了襄林侯府外。
白日李蘭恪的話還?縈繞在側,那是華宓君從前的隱晦恥辱,是李老大人想要瞞他一輩子的秘密,他這會子跑來侯府撒什麼?野?
隻?因年少衝動想過來教訓教訓襄林侯這個衣冠禽獸?可他現在兩手空空怎麼?和襄林侯抗衡?
何況這樁事不能鬨大,鬨大了華宓君如何自處?他…這個未來李家姑爺的麵?子往哪擱?
他不是聖人,他是個血肉男兒,婚配的妻室有此?遭遇他做不到無動於衷。
從前他不太能體會李蘭恪對華正平和唐氏的恨意,現如今他倒能切身感受了。
隻?要是個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有這種不能回首的遭遇,越想思緒越亂,腦袋就跟裝了無數爆竹一樣?,隨時都處在崩潰爆炸的邊緣。
腳一歪,少年清瘦的身子往樹影潼潼的牆上傾斜倒去?。
盛小黑像是感受到主人內心的煩躁和糾結,伸出溫熱的大舌頭舔舐著盛言楚搭在膝蓋上的手腕。
以往這時候主人都會嗔笑地?摸摸它毛茸茸的腦袋笑說彆鬨了小黑,可今天主人沒?有。
盛小黑小小聲的嗷嗚兩聲,夜裡?冷,盛小黑便臥倒趴在盛言楚腳邊,試圖用沒?毛的身子去?暖盛言楚。
夜晚的風真冷啊,盛言楚想。
癱坐在地?,目光穿過無邊的夜色,他好像又回到了當年在臨朔船上初次見華宓君的時候。
短發,乖張,笑得張揚,像個小狐狸一樣?伶俐活潑,那時他就在思考,這是嘉和朝哪家的女公子,活得真瀟灑啊,八.九歲的芳華年紀竟沒?被束縛在深宅後院……
他該承認的,他對華
宓君最初的好感就來自那回船上,他羨慕那時候的華宓君,可以肆意地?笑,再鬨再胡來身後都有李老大人這樣?的家人嗬護著……
這份羨慕直到他知曉華宓君的身世後便碎得稀巴爛。
而今日李蘭恪的一番話令地?上的碎片瞬間碾成齏粉。
抹了把臉,乾燥的手掌上頃刻濕了一片,盛言楚鮮少哭,今夜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若說因為愛華宓君而哭,未免矯情。
他和華宓君兩人之?間的感情還?沒?到你儂我儂的地?步,他答應這門親,很大一部分是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女子能讓他心動。
纏綿的愛情他想著等成親後再慢慢培養也行,可今夜的他就是好難過啊,至於難受什麼?,他也不知……
月色清幽冷僻,繞過樹梢時已過夜半,盛言楚腿麻得動彈不得,薄袍下的身子觸之?冰涼,就這樣?靜坐到後半夜,大抵冷靜下來了吧,盛言楚發楞無神的雙瞳終於有了絲絲波動,欲起身往回走時,前邊隱約有人影一晃而過。
還?不止一個。
“小黑。”盛言楚拍拍睡迷糊的盛小黑。
盛小黑藍褐色的眸子倏地?望向黑夜的另一側,在那裡?,剛有幾?盞火把隱蔽地?溜到了襄林侯府的高?牆。
“跟上。”盛言楚從小公寓拿出一件寬袍穿上,邊係腰帶邊貼著牆壁往侯府那條街走。
才?走了幾?步,盛言楚便停下來沒?動了,就著月光,侯府側門巡邏的七八個侍衛均被擅闖的幾?人悄無聲息地?放倒了。
幾?人手法?狠絕果敢,不像是普通的宵小之?輩。
盛言楚頓住腳定在巷子口,正猶豫著要不要跟這幫人一道進襄林侯府一探究竟時,侯府大門忽從裡?邊敞開,旋即一堆訓練有素的士兵從裡?邊衝了出來,登時就將門口幾?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士兵後邊走出來的人盛言楚認識,是那日在金鑾殿上隨意扔他考卷的聞人將軍。
“小黑彆出聲。”盛言楚手抵在唇邊,盛小黑乖乖地?將光禿禿的尾巴豎起來,一般這種情況,盛小黑都是處於備戰狀態。
盛言楚躡手躡腳地?趴在巷子口矮牆上看,門口兩隊人馬已經交手起來,堅硬如鐵的長
木倉短劍在空氣中發出刺耳的錚錚聲。
寡不敵眾,何況聞人將軍等人侯在府門後伺機行動良久,很快夜闖侯府的人漸落下風,有幾?個被聞人將軍綁了起來。
盛言楚心一凜,他不認識夜闖侯府的人都是誰,但深更半夜跑來侯府的肯定不是簡簡單單想上門喝茶,既是敵人的敵人,那就是朋友,他得出手相助。
思及此?,盛言楚找來布巾將臉蒙上,盛小黑身形龐大惹眼,盛言楚便將盛小黑放進小公寓,做好一切,他深吸了一口氣,宛若離弦的弓箭一般往侯府大門方向衝去?。
陡然出現的人,驚得兩方人都下意識地?停下了打鬥。
“什麼?人!”聞人衝利劍唰得一下指過來,旁邊一行人目光緊跟著落到盛言楚身上。
在兩方灼熱而又錯愕的目光下,盛言楚穩著自己?的慌張,撇下樹枝作箭拉弓射向聞人衝,
帶著倒刺的樹枝從聞人衝耳畔擦風而過,聞人衝怒火和心驚猛地?躥上頭。
“還?楞著乾什麼?!還?不快將這膽大包天的小賊給本將軍拿下——”
一聲令下,之?前和夜闖侯府的侍衛紛紛衝盛言楚奔來,盛言楚遞給那些人一個眼神,旋即使出讀書時每日鍛煉的力氣,步伐矯健的躥進對麵?黑暗的巷子。
繞了一兩條巷子,盛言楚停下來喘了口氣,也不帶這幫士兵走迷宮了,直接一個閃身進了小公寓。
“人呢!”
“我分明看到他跑這來了!”
“一家一家的搜,切不可放過他!”
“是——”
稀稀疏疏的腳步聲四散開,很快就聽到敲門擾民?搜查的動靜。
“大半夜的這是怎麼?了?”
“有賊麼??”
“不清楚…”
老百姓怯怯交談中夾雜著侯府侍衛的冷聲嗬斥,還?沒?等他們將侯府對麵?這條街的百姓巷子的門都打來,就聽侯府裡?忽傳出一聲聲尖叫。
“走水了——快來人呐!”
“快快快,快救火…”
“水呢!”
“蓄水的缸不知被誰敲碎了!”
……
盛言楚躲在小公寓抱著盛小黑仔細聽著,不消片刻,尚在巷子口逮他的侯府侍衛皆冷著臉回侯府救火,此?番折騰鬨著巷子裡?的百姓怎麼?也
睡不著了,紛紛探頭張望。
趁著混亂盛言楚從小公寓裡?鑽了出來,入目就是一片火紅的光亮,是侯府西邊宅子。
深更半夜起火還?砸了院中的水缸,肯定是人蓄意為之?。
至於是誰……
“小兄弟。”
身後有人大手突然按在盛言楚肩膀上,盛言楚汗毛直豎,僵著脖子側臉去?看,橙黃色的火光映照下,盛言楚似是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那人不敢見光,盛言楚盯看過來時,男人瞬間垂下眸子,手搭在盛言楚肩上用力地?捏了捏,低聲道:“今晚多謝了。”
再無其他話,等盛言楚反應過來時,男人已經迅速轉身快步走進了黑暗的深巷口。
盛言楚趕忙往裡?邊跑,卻見男人早已消失地?無影無影。
和盛言楚溜進公寓藏身不同?,男人是實打實的真功夫,略一騰身就攀爬上了牆壁,旋即悄無聲息的沒?入了黑夜中。
身後侯府的尖叫聲不絕於耳,見狀盛言楚反倒平靜了心,看來襄林侯府有的是人想滅了它。
沒?水救火,府中人便去?挑東麵?院子池塘裡?的水,可惜遠水救不了近火,半炷香.功夫不到,西邊院子的櫞木發出崩塌,‘轟隆’幾?聲巨響後,西苑高?大的撐木砰得傾倒,屋子裡?的火須臾被砸滅了大半。
老百姓瑟縮一抖,誰也不敢在外邊逗留,有膽小怕事的小聲嘀咕侯府的火會不會燒到他們這來,更有謹慎的人溜進屋子拿桶不停的從水井裡?挑水備著。
盛言楚抬頭望風,今日吹得是西南風,風隻?會往侯府南邊院子吹,不會殃及百姓巷子。
侯府西苑的撐木燒斷後,救火的人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西南風一起,倒地?的碎火零散地?往南邊院中跑,這一夜侯府的人想來是睡不好了。
-
盛言楚乘星而歸,一進盛家小院就累得睡過去?了,早上醒來後才?想起沒?將盛小黑從小公寓裡?放出來。
心當即往下一沉,跑到小公寓一看,他直呼好幾?聲好家夥。
錯過了一次白霧出現的時間就算了,小書房的玻璃門被生生從外邊撞開,散了一地?的玻璃碎渣。
舉目望去?,沒?看到盛小黑的身影。
踢開地?上的
碎片,他趕忙探頭往窗外看,烏黑無邊的窗外看不到半點光亮。
“沒?掉下去?就好。”
盛言楚拚命的自我安慰,折回樓下和臥室來回翻找,越找心中的恐懼就跟深海裡?的海水一樣?將他淹沒?,喘不過氣來的無助感促使他再次來到窗前。
“小黑——”
窗外空曠,吼起來還?有回音。
“小黑…”
喊第二聲時,窗下忽起一陣陰風,盛言楚下意識地?往後倒退,說時遲那時快,一道亮白的身影從外邊飛躥進窗,下一息,一條毛茸茸的大狗將盛言楚撲倒在地?。
失而複得的喜悅使得盛言楚都忘了責罵盛小黑亂跑,手一摸,軟和和的,再看,謔——
“小黑,你長毛了!”
還?是那種無暇的純白色。
盛小黑抖了抖大耳朵,繼續壓著盛言楚的肩膀舔臉,帶著倒刺的溫熱舌頭舔得盛言楚脖子出奇的癢。
“彆舔,哈哈哈,乖,讓我起來…”
盛小黑骨骼大,比兩個成年男人還?要重,盛言楚推不開大狗勾隻?能軟語哄著,好在盛小黑聽話,舔了幾?下後就乖乖地?坐立到一旁。
望著盛小黑新長出來的一身白毛,盛言楚不由發笑,抬手用力地?薅了頓盛小黑手感極佳的絨毛。
得,看來名字取錯了,得叫盛小白才?對。
一人一獸來到如墨般的窗前,盛小黑一夜長出白毛後似乎比從前更大了,兩隻?前蹄搭在窗前竟有些站不開,盛言楚被擋得看不到外邊,隻?能將盛小黑的爪子扒下來。
因著盛小黑剛從窗外爬上來,以盛言楚對盛小黑彈跳能力的估計,窗外的落地?點大概有兩丈左右高?。
找來台燈,盛言楚大著膽子探出腦袋往下看,台燈的照明度有限,但半丈之?內的視野還?是能看得清的,可現在他什麼?也看不到,濃稠的黑色將窗外的一切覆蓋的嚴嚴實實。
盛小黑仰頭叫起來,盛言楚側開身,隻?見盛小黑輕鬆地?跳出了窗外。
“小黑!”盛言楚急得伸手去?拽,卻隻?抓到幾?根細毛。
盛小黑在下邊吠了兩聲,盛言楚這才?明白盛小黑是在幫他測量下邊的深度。
撓頭,他好像估計不出來…
回聲太嚴重,一
時還?真的不好推測下邊有多高?。
盛小黑爬上來時,盛言楚伸手摸了摸盛小黑身上的毛發,很冰,還?有水汽,想來底下溫度應該很低。
若盛言楚敢闖,其實大可以騎著盛小黑下去?一探究竟,可他惜命的很,有了上回騎著盛小黑遊街差點撞飛的經驗後,盛言楚著實不敢騎盛小黑去?窗外。
歇了心思,盛言楚開始數落盛小黑,盛小黑委屈地?貼著牆壁拿眼睛斜睨盛言楚,總之?絲毫不悔改,沒?轍,盛言楚隻?能認命地?去?清掃玻璃渣。
玻璃渣用布裹緊,將其用石頭砸成粉末後扔進了鋪子後廚的灶眼裡?。
程春娘正在鍋灶前熬高?湯,見盛言楚將一快成色好的布巾往熊熊大火裡?扔,當即心疼道:“好端端的燒它乾嘛?這麼?好的料子擱外頭賣得好幾?十個銅板呢!”
用火鉗掏了掏,確定燒乾淨後,盛言楚才?小聲道:“娘,我燒的是仙人洞裡?的東西,不能見人的。”
程春娘‘啊’的張大嘴,亦壓低聲音:“你燒它乾嘛?”
盛言楚將盛小黑從小公寓裡?放出來,乍然看到白毛的盛小黑,程春娘好半天沒?認出來。
“他將仙人洞的東西撞壞了,隻?能燒掉。”盛言楚揪著盛小黑的大耳朵把玩,笑道:“娘,我就一夜沒?看住他,你瞧瞧,他就變了樣?。”
程春娘輕輕順著盛小黑長而密的毛發,嘀咕道:“楚兒,你說小黑是不是因為仙氣才?變成這樣??”
盛言楚點頭應是,昨夜他心都在襄林侯府,盛小黑撞破玻璃門應該是看到了書房裡?驟起的白霧,之?所以跳下去?,應該也是為了追隨白霧的去?向。
盛小黑突然換毛在盛家鬨出的動靜不小,為了不驚動外邊的人,盛家人決定這段期間將盛小黑鎖在家。
“楚哥兒,得閒你去?瑤山寺燒炷香拜拜菩薩。”月驚鴻將盛言楚拉到一旁,囑咐道,“小黑到底是西北神獸狡,它可不是一般的小獸,一夜之?間禿了便算了,這會子竟然又一夜長出白毛,著實詭異,這種異俗的事萬不可掉以輕心。”
都說燕子在百姓家屋簷下銜窩是吉兆,貓衰犬旺,盛小黑作為神獸狡的化身,突然禿
了又重新長毛,這種征兆不知是吉還?是凶?
“我省的。”盛言楚瞧瞧天色,道,“我待會吃了飯就去?。”
瑤山寺他是該去?一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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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了盛小黑一撮白毛,盛言楚沒?讓盛允南跟著,獨自坐馬車出了城。
今日天氣不太好,灰蒙蒙的,壓抑的很,入了夏,京城還?沒?怎麼?下過雨,此?時天邊卷起層層烏雲,不出意外會有一場雨降下來。
老百姓拜佛講究吉日,今天這樣?能見度低的情況委實不是上山燒香的好日子,但盛言楚三天假期一結束就要投身到翰林院忙碌,十天半個月怕是都沒?功夫往瑤山寺跑,何況他現在心裡?亂得很,左右沒?心思看書休息,還?不如來瑤山寺靜修半天。
盛言楚攀爬上山,一路隻?零散的遇見幾?個背著柴火下山的獵戶,上山求佛捐香油的人還?真不多。
瑤山寺廟的小沙彌以為今日不會有人過來,豎好竹篾掃把合掌:“淨真,關?寺門吧——”
喚作淨真的小沙彌應聲跨出高?高?的門檻,正欲合上寺門時,霧氣圍繞的半山腰處似乎有人往山上來。
“有施主過來了!”
兩個小沙彌站在門口往山下張望,盛言楚走得快,不消一會就來到了瑤山寺前的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