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著戰戰兢兢的盛允南往裡走的月驚鴻和男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住。”月驚鴻忙道歉。
觸及月驚鴻的容貌後,男人連連後退,不等月驚鴻去扶男人,男人便從地?上一躍而起跑走了。
月驚鴻站在竹階上睨著男人的背影,想半天也沒能憶起男人是誰,搖搖頭,月驚鴻索性不去想了轉身就?往樓上走。
衛敬此?番來青蘿塢是為了洽談
虞城生意的,虞城雖有小江南的稱號,但城中?很?多物?資得不到善用,幾乎都是當地?老百姓自產自銷,雖生活的比附近的百姓要富裕安康,但衛敬覺得虞城還能更上一層樓。
這些天衛敬一直在幫虞城百姓牽線搭橋,試圖能在短時間內將虞城的特產暢銷到外邊。
這些事衛敬沒瞞著盛言楚,盛言楚是商戶出身,於做生意之上會比衛敬這個門外漢要精通,得知衛敬讓虞城百姓將彩色絲線往外輸送,盛言楚沉思片刻道:“虞城養蠶蓄絲的人並不多,與其賣浸染過顏色的絲線,還不如省點力直接賣染料。”
虞城各色花多,洗料用的水取之不儘,做顏料加工廠不比賣絲線更劃算?
衛敬遲疑了下?:“理?是這個理?,但虞城湘繡之所?以聞名天下?,除了超高複雜的繡技外,占大功勞的是祖傳紡織的絲線。”
盛言楚淺笑:“義父也說了這是祖傳的手藝,虞城的百姓肯將老手藝教授給旁人?”
“祖宗的吃飯法子怎能跟旁人說?”
“對啊,”盛言楚接話,“既是秘密,那就?意味著絲線生意隻能由那幾個人做,義父,虞城絲線不愁沒人買,但會製湘繡絲線的人不多,倘若您將這條買賣路打通,到頭來供不應求怎麼辦?”
衛敬還真?的沒想這麼遠,盛言楚續道:“前朝宮裡娘娘偶然在民?間償了一口蜜餞桃乾,醃製桃乾手藝亦是祖產,宮裡娘娘說蜜餞桃乾味道不錯,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竟惹得民?間百姓紛紛跑去買。”
“一時間蜜餞桃乾一枚就?要好幾兩,粥少僧多,老百姓買不到蜜餞桃乾,便去尋摸替代品,很?快市麵上就?出現了很?多仿製蜜餞,味道形色都比不上祖傳的那家,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家祖傳蜜餞桃乾竟被外邊的生意給擠掉了,後來名聲漸淡,如今外頭再也吃不到正宗的糖漬桃乾。”
這些生意場上的事衛敬沒怎麼關注,聽盛言楚說完,衛敬陷入了沉思,暗道義子出現的時機真?的太及時了,就?在剛才?他險些就?答應了和那男子售賣虞城湘繡絲線的事。
說了一段話,盛言楚隻覺口乾舌燥的厲害,便順手接過小廝遞過來的茶水,
咕嚕一口,嗯,還挺甘甜,垂眸一看,綠色……
“義父,”盛言楚聲音有點抖,苦著臉問:“我?喝得是?”
衛敬不明所?以的端起另一杯淺啜一口:“青蘿茶啊…”
“嘔。”盛言楚彎腰乾慪起來,一想到剛喝下?去的茶葉被漫天的蛇爬過,盛言楚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從青蘿塢出來後,盛言楚瑟縮在船艙中?,盛允南不敢再像來時那樣趴在船鞘上玩水,唯恐和水裡的綠色豆豆眼對上焦。
“青蘿塢是蛇窩,”月驚鴻幸災樂禍的講解,“但一般蛇都無?毒,不過楚哥兒千萬彆小瞧這些青蘿蛇,年歲越老,它們就?越值錢,據說青蘿蛇膽能明目呢!”
盛言楚不搭理?月驚鴻,窩在那酸水都吐儘了,暗暗發誓再也不踏足青蘿塢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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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衙門後,衛敬聽從盛言楚的建議將虞城湘繡絲線售賣的生意給拒了,男人得知消息後猛地?捶打桌子。
“隻差這臨門一腳!”男人氣得瞪圓眼睛。
“持安,咱們接下?來怎麼辦?西北再過兩個月就?要過冬,難道今年咱們還要大肆虐殺牛羊剝皮取暖?咱們該跟中?州朝廷學學才?行,若我?們有了絲線布帛,何愁子民?不能平安熬過寒冬?”
柳持安蠕動了下?嘴角,似是沒聽到男人這番話,深深無?力道:“你剛說你在青蘿塢撞見誰了?”
男人楞了下?,旋即冷笑:“柳持安,你還惦記那小子的寡娘?”
不等柳持安說話,男人硬起心腸諷刺:“她是中?州人!當年你說要娶她,好,讓她坐主母都成,但你我?有言在先?,你的孩子必須從咱們西北族人肚子裡麵出來,她一個中?州女絕不能誕下?你的子嗣!”
柳持安臉色灰敗:“春娘不能生養,你們用不著防她…”
男人短促的嗤笑兩聲:“她不能生養怪誰?既自己不能生養,那就?彆耽誤你傳宗接代!”
柳持安皺眉:“這事你怪不了她,是我?先?答應她不要子嗣的。”
男人氣得兩隻鼻孔噴火,語帶諷刺:“柳持安呐柳持安,你是忘了當初中?州人是如何殘殺我?西北子民?的嗎?!要不是我?尋去靜綏,你怕是至今還躲在靜綏做縮
頭烏龜!”
柳持安臉色訕訕低頭而坐,男人冷著麵孔幽幽道:“倒不見你對中?州朝廷的三公主熱情,那三公主比和離婦不知要貌美多少,你若是對三公主也是這般熱切,三公主何至於背叛西北…”
“有三公主在,咱們說不定早就?攻占了中?州,哼,偏偏你冷人家三公主,若你禮待她,和她恩恩愛愛,她勢必會站在咱們西北這邊,如此?咱們西北也就?不會遭大劫向中?州朝廷俯首稱臣——”
柳持安怒擲杯盞:“夠了!”
男人臉皮抽搐幾下?,最終沒再繼續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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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城衙門。
夜裡城中?四處都點了燈籠,盛言楚敢說他這一趟來算是開了眼界。
百家姓燈、八仙燈、鬆鶴、財神、花鳥等等,看得人眼花繚亂,虞城湘繡功底屬實好,盛言楚挑選的這盞百家姓之‘盛’燈,燈籠麵竟不是紙糊而成,而是繡娘用虞城的湘繡絲線一針一針勾出來的,紗布極其薄,卻又堅韌,微風卷著火舌肆意著舔著燈籠罩麵,盛言楚遙望四周,周邊沒有一盞燈籠失火。
摸了摸光滑的湘繡絲帛,盛言楚不得不佩服虞城湘繡的厲害之處。
燈會上,杜氏選了一盞粉嫩的藕花燈給程春娘。
程春娘不好意思拿這樣嬌嫩的顏色,推手不要,跟攤上的小販說要個深一點顏色的,杜氏硬將藕花燈往程春娘手裡塞。
兩人漫步走在街上,杜氏把玩著手中?的燈籠,不假思索道:“早些年我?就?勸你再找一個男人,你說你有讓我?彆操心,可現在呢?楚哥兒都長大成人了你還寡著,莫非你還想替楚哥兒他爹守身?”
盛元德拋妻棄子離家出走七年,程春娘就?傻乎乎地?等了盛元德七年,實際上像盛元德這種?多年不歸家的情況,程春娘大可以去衙門自請和離另嫁,但程春娘沒有。
杜氏後來探知了這些事後,被程春娘當初的隱忍氣得夠嗆。
“杜姐姐這話嘔得妹子我?隔夜飯都能吐出來。”
程春娘提著藕花燈籠順著人潮往小島上走,老實坦白:“楚哥兒他爹移情彆戀喜歡外頭的野花,替那人贖身再納回?來,其實我?未必會不同意,但他千不該萬不該讓楚兒去喊那
風塵女子為娘,他這是在我?心口狠狠劃刀,我?焉能善罷甘休?”
杜氏最近被衛氏族人鬨得心煩,聽到程春娘這些話,杜氏嘴角一撇:“有些人隻顧自己,旁人的好與壞他們都不會在心裡想半分…”
這話不知是說盛元德和那小妾還是指衛氏族人。
盛言楚和衛敬腿長力氣足,先?一步登上水中?小島,杜氏見程春娘好久沒出來散散心,特意走慢些和程春娘欣賞路上的燈會美景。
衛、盛兩家的義親在衛家族譜上過了明麵,這些年杜氏和衛敬對兒子仁至義儘,程春娘也樂意將杜氏當親姐妹看待,見杜氏過問她的感情史,程春娘沒掖著藏著,將她和巴柳子之間的事悉數和杜氏說了。
“他怎能這樣待你?”
杜氏素來溫柔的臉上不由現出幾分抱怨,“你沒答應嫁給他時,他哄著你說不要子嗣,等你一應,他又說要納妾生子讓你養?這…這不是往你嘴裡塞臭烘烘的屎嗎?”
真?叫人惡心。
杜氏啐了聲,指著四周男人,輕笑揶揄:“你和那種?男人斷了是好事,今夜你睜大眼睛好好觀摩觀摩,諾,待會上了山頂,你多留心燈籠上係了絲巾的男人,這些人都單著呢,見到合心眼的,隻管和姐姐我?說,我?去幫你做媒!”
“使不得使不得。”程春娘生生一噎,暗道杜氏膽子忒大了些,嫁人要先?合八字,怎麼能這麼隨意?
杜氏不過是想逗逗程春娘罷了,黯淡燭光下?,見程春娘臉頰生出兩團紅雲,杜氏樂了,秀氣眉頭高挑,叫囂著今夜偏要給程春娘摘一枝桃花。
盛言楚爬上的小島在虞城正中?央,說是小島,其實就?是一塊四周有水的小山坡,因山上栽滿木樨花,虞城的百姓便將小島喚為木樨山。
木樨花是北方人對桂花的雅稱,虞城的花不下?千種?,但都比不過木樨,木樨有‘天香’美稱,虞城的桂花和彆的地?方不同,葉上的齒鋸偏大,幾乎每個月都會打花苞,氣味比不過中?秋月桂,但能食用,虞城的百姓會拿木樨花釀酒。
盛言楚被青蘿塢的蛇嚇破了膽,陪衛敬爬木樨山時,盛言楚一顆心時刻提防著,唯恐一不留神就?踩到令人後背生汗
的蛇身。
衛敬見義子像猴子一樣躲躲閃閃,不由發笑:“且寬心吧,這裡不會有蛇。”
月驚鴻點點頭:“木樨香味清幽,是青蘿蛇最厭惡的氣味,整個虞城要說哪裡半條蛇的影子都看不到,唯有這兒。”
盛言楚這才?吐出一口鬱氣。
戌時左右,各式燈籠隨著人流的湧動穿梭在木樨山上,站在主城碼頭放眼望去,木樨山上好似有無?數條火紅的溪水蜿蜒往外淌。
白日失口和柳持安大吵一架的男人見柳持安窩在屋裡思考解決西北越冬的物?資,男人深深歎了口氣,二話不說就?拉著柳持安來到外邊。
“絲線布帛的生意斷了就?斷了,咱們不若再尋彆處,走走走,出去逛逛,彆生意沒做成人還悶壞了。”
柳持安揪了揪蹙緊的眉頭,見男人對虞城燈會興致勃勃,柳持安仰視一眼遠處的小島,略略一忖後便應了男人的邀請。
入鄉隨俗,上島前柳持安也提了一麵百家姓燈,兩人步伐挎著大,竟比程春娘和杜氏早一步登上山頂。
木樨山山頂有一處環形的亭子,沿著山體而建,柳持安提著燈籠倚在欄杆前睥睨著山下?的風景。
虞城地?理?位置好,承接京城的庇護,水路直達南邊各地?,最主要的是這裡的百姓安居樂業,柳持安越看心越往下?沉,曾幾何時西北各部也過著這種?自給自足的逍遙日子,可那一切都被中?州嘉和朝給毀了…
‘哢嚓’,男人側頭去看,隻見柳持安握住的燈籠杆子碎了開來。
“你跟它較什麼勁?”
男人從衣擺上扯了快長條將燈籠杆子係牢後交給柳持安,數落道:“中?州習俗多的很?,這刻著姓氏的燈籠若是熄了或是碎了,那都是敗家的先?兆,你悠著點吧,西北柳氏一族可就?隻剩你一人了…”
柳持安失笑:“不過一個燈籠罷了,扯什麼敗家不敗家——”
話還沒說完,柳持安急忙往身後看,兩人站著這片欄杆人多,柳持安提著燈籠拚命地?往外擠,站到空曠之地?沒見到心心念念的人,柳持安失落的怔鬆在原地?。
男人逆著人流跑出來,戒備的張望:“怎麼了?”
柳持安脊背僵硬鼻息厚重,好半晌
才?回?看男人:“你剛才?有沒有聽到有人喊春…算了,定是我?聽錯了…”
男人蹙眉,想問柳持安在想誰,卻聽後邊忽一女人喊:“春娘妹子——”
程春娘握著藕花燈笑著往杜氏身邊走,柳持安遠遠望著佳人的背影心口發酸,唇角卻微微上揚。
見柳持安提著燈籠往程春娘方向走,男人腦海中?忽劃過一道閃電,追上柳持安,語氣艱難:“柳持安,你想乾嗎?”
柳持安貪婪的注視著程春娘的背影,聞言笑了笑沒說話,男人一時不知該怎麼措辭,咬咬牙簡短道:“那婦人不許你納妾生子,你能應她?”
柳持安笑容不減,這一刻他什麼都不想要,就?想對程春娘履行當年的諾言,他與她結成連理?,不再育子嗣,一心將盛言楚當成親兒子看待。
男人掩飾不住失望,很?不是滋味道:“所?以西北各部的仇你不向中?州索報了?就?為了這麼一個半老徐娘?”
泰然而立的柳持安終於變了臉色,和煦的笑容不複存在,見程春娘被一女子拉著和一個男人說笑,柳持安微微皺眉,忽而自嘲一笑,手中?係著布巾的燈籠哐當一聲落地?。
“怎麼了春娘?”
杜氏擺手讓跟過來的男人自行離去,見程春娘繃緊唇角背對著她,以為程春娘生她亂點鴛鴦譜的氣,當即掌掌自己的嘴,賠罪道:“玩笑罷了,春娘你——”
“杜家姐姐,”程春娘恍若沒聽到杜氏的話,指著身後某處,皺著眉心道:“我?總覺得那兒剛才?一直有人在盯著我?們。”
“有人?誰?”杜氏膽子大,拉著程春娘往後邊走。
“這兒有姓燈,這燈怎能亂丟這呢,敗家子的東西。”
“柳?”程春娘輕喃。
柳字是程春娘為數不多認識的字,隻因侄女程菊嫁得就?是柳家大郎,當年剪喜紙時,程春娘特意學了這個字。
杜氏:“你認識?”杜氏問得是姓燈的主人。
程春娘點頭:“識得。”程春娘回?答的是字。
“好生奇怪,”杜氏忍不住小聲嘀咕,“虞城雖不大,但憑一盞姓燈就?認出主人,這未免太玄乎了吧?”
見程春娘拿出帕子擦拭姓燈上沾到泥巴的‘柳’字,杜
氏眼珠一轉,莫非這主人和春娘妹子…
覷見杜氏投來得灼熱目光,程春娘老實的解釋:“我?家侄女嫁得就?是柳家人,不是說姓燈不能隨意扔嗎?同是姓柳,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在這被人踐踏吧?”
杜氏略略點頭:“你說得在理?…哎哎哎,我?怎麼總覺得這裡麵不對勁,春娘,你說實話,除了侄女婿那邊的人,你真?的不認識其他的柳氏郎君?”
程春娘大搖其頭,忽而定住。
她倒是認識一個名中?帶柳的男人…
程春娘捏著‘柳’姓燈籠心湖蕩漾,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巴柳子不可能出現在木樨山,而盛言楚這邊直接來了一個會晤。
“巴叔?”
天暗,盛言楚不太確定,舉著燈籠緩步往柳持安身邊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馬上新年啦,祝小讀者們新年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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