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山梔垂首起身,屋裡人多,誰也沒注意到山梔悄無?聲息出去了。
此時?盛言楚一一相送同僚,扭身去隔壁和?周密等商人共飲了杯酒,酒杯還沒放下,山梔一臉無?語地走過來。
聽到二公主帶著族弟的二房太太來了,桌上的人均靜了下來。
周密緩緩放下筷子:“東家?過去看看吧。”
桌上的男人們小心翼翼地窺著盛言楚的神色,有關?程春娘的謠言,這兩日他們在大街小巷聽了好些。
盛言楚緊了緊拳頭,對?著男人們拱拱手,強笑地道了句‘你們吃,我去去就來’。
一出門,嘴角的笑容戛然而止。
手用力?了些,帶著門哐當一聲響。
屋內的商賈們驚得縮脖子,有人往周密身邊挪了挪,啞著聲道:“東家?幾乎不在人前生?氣,今個怕是氣得不
清。”
對?麵一男人撚起一粒花生?米丟進嘴,撇嘴哼笑:“換做是你,有人一天到晚覬覦你娘,你不惱?”
坐在周密身邊的男人猛地拍桌,不屑地嘁道:“也就東家?好脾氣忍那勞什子公主到現在,換做是我,我連夜送頂宅子給她!”
這人是嚴棲江打理的京城商戶社學的人,家?裡祖傳做棺材。
男人的話一出,屋內笑聲四溢。
唯有周密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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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言楚還沒進內院時?,就聽裡邊傳來二公主一乾人的說話聲,言辭間來來回回問怎麼不見程春娘。
“錢家?的,帶你過來就是專門讓你給程娘子見禮的,你去看看程娘子,等日後程娘子進了你家?,你也好從旁幫襯她料理家?裡的大小事。”
這話好無?恥,華宓君等女眷聽得皺眉,沒等華宓君攔著,二公主又?發話了。
“錢家?的,你去吧,規矩些,好歹是未來的主母。”
錢金銀雖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哎了聲。
屋子裡靜了靜。
華宓君受氣地坐在那捶自己?的小腿,暗想丈夫怎麼還不來,眼瞅著二公主帶來的錢金銀要去婆母的院子行妾室禮,華宓君緊了緊帕子,正準備豁出去和?二公主辯駁時?,門簾啪嘰一聲響。
盛言楚陰沉著一張臉,跟在後邊的阿虎將嚇至失聲的錢金銀往屋內一推搡,腳軟得沒力?氣的錢金銀重重摔倒在地,頭上佩戴的紅玉珠釵從發間脫落,徑直彈到了二公主腳邊。
錢金銀剛想爬起來喊救命,就被盛言楚毫不留情地踹到了邊上,身子往女眷堆裡一飛,殃及的女人們嚇得尖叫連連。
錢金銀在家?裡雖是二房,但主母死後,她有滋有味地過了三年的太太日子,哪裡受得住今天這樣的皮肉之?苦,瞬間疼得蜷縮成蝦狀。
“這是誰家?的?”
盛言楚明知故問,目光赤.裸地望著悚然站起來的二公主,嘴角揚起諷刺無?比的笑。
“我這個做兒子的倒是不知我盛家?還有個妾室?!”
錢金銀捂著踢傷的腳,白?癡似的補充:“我才不是盛家?的妾室,我乃淮親王府——”
盛言楚眼神冷冰如?蛇般朝錢金銀吐出紅芯,錢金銀瑟瑟發抖,癟著嘴連哭都不
敢哭。
滿屋寂靜。
二公主紅唇輕啟,還沒說話呢,隻聽盛言楚輕飄飄道:“諸位有所不知,盛家?十幾年前雖是個落魄的商戶,但我爹不是沒有妾室。”
二公主不明所以?,尷尬地坐下來,俏笑道:“這不正好嗎,程娘子既有管教妾室的經驗,日後過了府——”
盛言楚走到二公主另一邊掀袍坐下,絲毫不介意滿屋的女眷,冷不丁打斷二公主。
“您有所不知,那妾室死了。”
“死了?”底下不知是哪家?的夫人差點跳了起來,下意識道:“程娘子瞧著老實的很,她、她怎會對?妾室這般狠心?”
最擔心的自然是錢金銀了,都說有些老實人惹不得,如?果程春娘是那等麵上菩薩內心蛇蠍的女人,那她往後的日子豈不是煎熬?
盛言楚望向錢金銀,笑得越發和?煦,然而說出的話異常刺耳。
“可就不就死了嗎,我娘容不下她,我也容不下,年紀輕輕就死了,死在了勾欄院,嘖,身上沒一塊好肉呢。”
“勾欄院?”
錢金銀伏趴在地小聲喃著,她來時?查過程春娘的底細,就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農家?婦人,這樣的人怎麼會狠心到將眼中釘妾室賣到花街蹉跎,難道程春娘真不簡單?
她還以?為程春娘好把控呢,即便程春娘做正妻,卻也礙不著她什麼,可眼下好像並不是這樣,越想越怕,錢金銀後背不禁嚇出冷汗,胸口不停起伏,似是有什麼東西勒著她的脖子喘不過氣來。
“山梔,快。”
華宓君適時?出來打圓場,笑著指揮山梔:“還不快將錢姨娘扶起來,也怪我沒跟楚郎講,他不認得您,錢姨娘,您哪裡摔疼了?”
錢金銀嚶嚶搖頭,就著山梔的手爬起來,華宓君不想在人前落個招待不周的話柄,忙喚外門的丫鬟去她房裡拿件頂好的鳳羽紗裙給錢金銀換上。
鳳羽紗裙千金難買,華貴無?比,錢金銀摸了摸紗裙雀躍的不行,旁邊不少婦人露出羨慕,紛紛起身去內間看錢金銀換上新衣的模樣。
屋內的人走了七七八八,隻剩盛言楚和?二公主等隨侍在,盛言楚直奔主題。
平靜道:“公主這媒怕是做不成了,盛家?敬著淮親
王府,敬著公主您,這才三番五次閉口不談這事,本以?為過了幾個月這事能散了,不成想您帶著錢姨娘逼我娘喝妾室茶,公主您的手未免伸得太長。”
“放肆!”二公主染就胭脂紅的纖纖玉手用力?往桌上一拍。
另一隻手怒指著盛言楚,胸口氣血翻湧:“盛大人可知尊卑?竟敢這般跟本宮說話,信不信本官告到官家?那去,到時?候治你一個不敬的大罪!”
站在內室看錢金銀換鳳羽紗裙的華宓君眼睫顫了顫,旁邊一個夫人看不下去了,嫌棄地對?著外邊哼了聲。
“少夫人彆慌,二公主的能耐也就那樣,由著她去跟官家?說,屆時?誰家?遭罪還說不定呢。”
“是啊。”不少夫人都過來安慰華宓君。
華宓君扯動嘴皮笑笑,她不怕二公主,她擔心事態鬨大後,她婆母會為了盛家?的聲譽對?二公主妥協。
外間,盛言楚竭力?忍住指著二公主鼻子罵人的衝動,拚命鎮定道:“公主跟下官談不敬,不若咱兩家?去京兆府敲登聞鼓讓百姓評評理,看看我朝有沒有逼人嫁娘的道理?”
二公主一言打斷:“本宮何時?逼你了,去年年底本宮就和?你娘說過這事——”
打斷人說話誰不會?盛言楚朗聲質問:“公主怎麼就不是逼?我娘又?不是沒兒,所謂夫死隨子,公主有沒有問過下官願不願意嫁娘?”
二公主急得想說那日在太府寺衙門門口的事,盛言楚一臉憤怒,堵著二公主的嘴,昂首忿忿然道:“公主這事做得真齷齪,帶著錢姨娘來我家?,這還不叫逼叫什麼?您既不要臉,那下官也無?須敬著您。”
“下官將話擱這了,今後淮親王府的人休得踏進盛家?大門半步,您要理,行,去找官家?,拿聖旨來,官家?說準您來,下官到時?候放爆竹,鋪紅毯,連磕三個響頭恭候您的大駕!”
說完最後一句話,盛言楚起身走到下邊,紳士般地抬了一個請的姿勢。
二公主氣得幾欲昏厥,甩袖哼了聲,隨後帶著烏泱泱的下人氣洶洶地走了出去。
大靠山走了,錢金銀一下慌了神,拽著裙子想追上去,被幾家?夫人拉住。
“錢姨娘,走之?前不該將
衣裳脫下來還給盛家?嗎?”
錢金銀舍不得,可她不敢得罪外間踹人不留情的盛言楚,咬咬牙還是將鳳羽紗裙褪了下來。
錢金銀摔倒擦破的衣裳早已被華宓君扔進火爐燒了,此刻沒外衣,錢金銀隻好光著褻衣跑出了盛家?。
當天二公主的儀仗被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追趕的笑聞很快傳到寶乾帝耳裡,有關?盛家?的事寶乾帝閒著聽了兩句。
“二皇姐過分了。”
寶乾帝對?此事的評價就這些。
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寶乾帝慵懶地癱坐在烏木敞椅上,交代?遊公公。
“傳朕的旨,問問吏部?,問淮親王族弟進京授得官職經誰的手,此人在嵊餘府時?可有建樹?因?何得以?做京官,一一打聽來。”
遊公公將話傳給吏部?後,吏部?嚇得冒冷汗,連夜讓人撤了淮親王族弟的職,翌日早朝,吏部?尚書親自請罪,說吏部?下邊的人弄混了升降文書,那人該貶,而不是該升。
寶乾帝不理吏部?尚書,而是將手中的折子往百官跟前攤看。
西北大雪封山,諸多百姓困在其?中。
朝臣議論?紛紛,能怎麼辦?
當初將西北各部?收攬到他們朝廷麾下的是先帝,如?今西北隔兩年就出事,他們難道能袖手旁觀?
散朝不久盛言楚就接到了聖旨,朝堂決定撥鹽去西北鏟雪,至於從何處撥,由太府寺衙門的人決定,總之?務必支援西北各部?度過難關?。
盛言楚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樓彧,至於鹽的出處…鄴城再適合不過了,畢竟鄴城的鹽,除了西北幾郡的人敢吃,內陸的人碰都不敢碰。
左右賣不出去,不若給朝廷一個麵子,也好在寶乾帝跟前留個好印象。
樓彧一直都想往上爬,做鄴城的地方鹽商不夠,他還想做皇商,專掌鹽務。
思及此,在接到盛言楚的加急書信後,樓彧二話不說就召集鄴城的鹽民將家?裡的鹽送到樓家?,給鹽民的銀子他樓彧來出,隻求賣朝廷一個好。
押送上京的鹽足足三大官船,這可不是小數量,盛言楚得親自監押,以?防底下人背著他私藏海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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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七,盛言楚依依不舍的和?孩子們告彆,臨行前,周密主
動提出跟盛言楚一起去西北走一遭。
盛言楚走得是官差,周密跟著不合適,但周密有自己?的說法。
“西北各大官道被大雪封鎖後,年前咱們鋪子訂得一批冰片還沒送來,我作為鋪子的掌櫃,自該過去看看貨的情況,再有,去西北的這條道我常年走,熟悉的很,若路上遇到什麼,我還能給東家?支支招不是麼?”
“有周掌櫃一道陪著我放心些。”華宓君很讚同讓周密跟著去。
至於程春娘,上次被周密短短的擁進懷抱了下後,程春娘有過羞赧,但事關?兒子在西北的安危,程春娘也表示周密去好。
家?裡兩個主事的女人都同意,盛言楚還有什麼好說的。
臨行前,程春娘帶著華宓君以?及丫鬟們連夜製了好幾件禦寒的大氅,盛家?幾家?鋪子都有‘盛’字刺繡的招牌,給盛言楚以?及周密縫得衣裳自然也有。
三月天,京城尚有些寒氣,但還沒到穿厚重大氅的地步,可出了京城越往北部?走時?,凜冽的風雪刮得盛言楚等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盛言楚當即將大氅找了出來,裹成一個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