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溪幾步追上前去,一時間心裡焦急的連宋朝女子的自稱“奴”都忘了說,“我”這個字脫口而出。
女子位卑,這在當世與人相處的禮節上是大大的不敬的,眼下改口卻來不及了。
倪溪在心裡懊惱的同時,隻能一遍一遍讓自己冷靜下來。
平地而立,一身青色麻衣裙襯得她少了豔色反而多了幾分清麗,目光帶著坦蕩蕩,以及不容忽視的倔強和執著。
吳用轉過身來,微微一愣,似是詫異,不過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嘴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娘子真要我說?”
“還請教授告知奴,奴也好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麼缺點讓教授不滿意。”
倪溪低眉順目,看起來明明態度十分的誠懇卻有著說不出的固執。
“娘子容色太豔,”吳用清亮的眼神裡有一絲嘲笑,不緊不慢的說道,“小生隻是一介教書先生,小小寒舍如何收留的住娘子這般嬌滴滴的女郎,況且我這書齋是用來清心寡欲的,娘子還是另尋高就吧!”
原來如此,倪溪算是聽懂了吳用話中隱藏的意思,這秀才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敢情是在轉著彎諷刺她長得不像良家婦女了。
倪溪心裡有了一絲委屈,她知道她的這副相貌確實不甚端莊,可她已經努力讓自己一言一行都合乎禮法,也不曾冒犯這秀才什麼,可他為何還要這般諷刺?
這下,倪溪先前對他湧現出的那絲好感徹底沒了,這人說起話來這麼刻薄,白白生了一副好模樣。
努力壓抑住心中的怒火,倪溪大聲說道:“教授要找的是識字懂禮之人,可放眼整個縣裡,除了大戶人家的小姐,又有幾個女子識字?奴因緣巧合下有幸識得幾個字,容貌乃上天所賜,爹娘所育,也非奴所選擇。如今爹娘年邁,生活拮據,奴自知有點姿色可奴也不願做那些賣弄姿色的事,況且奴自問並無什麼逾據之事,教授身為讀書人難道單憑淺淺一眼就認定奴不是那良家子做不來這仆婦之事?”
被人這般羞辱,而且還是一名俊秀不凡的男子,倪溪心裡的羞愧悲憤和委屈不言而喻。
說著說著,倪溪眼淚不由自主的在眼眶裡打轉。
強忍著哭出來的衝動,她高高揚起纖細的脖頸,回諷道:“教授不試試又怎知道教授這寒舍容不下奴呢?教授若連這點定力都沒有,何談清心寡欲?”
還以為是個偉男兒,沒想到隻是個偏見的短視秀才,是她高看這人了。
其實,那一番話說完倪溪就後悔了,本想借機再說幾句軟話,卻被這秀才一激變成了這樣局麵。
完了完了,這份活計沒指望了,想到離家時還有閻公閻婆期望的眼神,倪溪愁眉苦臉起來,開始在心裡盤算接下來怎麼辦。
眼前這個女子,麻布衣裙,頭上也並無飾物釵環,生的倒是嫵媚動人,此時此刻淚光朦朧,看起來楚楚動人讓人忍不住去憐愛。
可吳用不是一般男子,他心性堅毅,才智過人,自然不可能輕易被動搖。
隻是,這閻小娘子,看向自己的眼神並不似一般女子的癡迷,她的目光澄澈沒有雜質,倒像是真如她剛才所說的那樣。
莫非,自己真的看走了眼,冤枉了她?
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能力了,這閻小娘子說起話來伶牙俐齒確實不似尋常女子,倒是多了些趣味,究竟是不是他看走了眼,試試就知道了。
文人最重氣節,倪溪本以為會讓對方拂袖而去,出乎意料,吳用聽了這些話不僅沒有絲毫怒氣,反而含笑附和的點了點頭說道:“娘子所說極是,倒是我想岔了。這樣吧,明日清晨娘子便來此幫我整理下書齋,料理三餐,五天一休沐,月銀五兩如何?”
“此話當真?”倪溪驚喜的抬頭看向對方。
吳用含笑而立,“自然如此。”
這番溫文爾雅,還有那溫和的笑容,說的話也讓倪溪挑不出什麼錯來,若是倪溪此刻再拿喬,倒顯得她矯情了。
而且月銀五兩,省吃儉用的話抵得上一家三口一月的吃穿用度了。
不管眼前這人為什麼突然願意雇她了,找到活計總歸是一件好事。這麼想著,倪溪乾脆利落的答應下來了。
“謝謝教授,奴先回家明日再來。”
倪溪盈盈行了一禮後,怕麵前這人又後悔,趕緊拉著還沒轉過神來的王婆離去了。
身後,吳用獨自立在竹籬笆旁,看著那個腳步透著歡快,已經漸行漸遠的窈窕身影,失笑了一下……
或許剛才是他說的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