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開個玩笑(1 / 2)

“將軍,夫人來了。”魏先生將顧皎引進帳子。

顧皎有點無措,身邊站的是鐵甲刀兵,上麵坐是心黑手黑的李恒,下麵跪的是一幫亡命之徒。李恒上半張臉依然被鬼麵擋得結結實實,下半張臉卻被銀甲襯得格外俊氣。顧皎縱然看不見他的眼睛,也知道裡麵隻有冷漠。她垂頭,跟著魏先生叫了一聲,“將軍。”

他沒應聲,指指旁邊還空著的一個臨時座位。下麵用箱子撐起來,上麵鋪了沒弄臟的緞子和皮裘。

魏先生笑道,“夫人,請坐。”

顧皎不敢不坐,也不敢當真就坐下去。想起溫夫人和海婆的教誨,隻好半個屁股搭在位置上,整個人以很艱難的姿勢強撐著。

李恒道,“來了?正好有一事請教。”

顧皎口稱不敢,坐得更不安穩了。

“裴潛選在河西,做了十年郡守。”李恒玩味地看著顧皎,“河西郡既有龍口糧倉,又有龍水河灌溉,還連通京州和青州,商事繁忙。糧有,路通,以裴潛的美譽,河西該被他治理成富庶之地才是。那麼,龍牙關口盤踞的山匪久不剿滅,為何?”

顧皎瞥了一眼那些跪著的,一大半神情激憤,若不是被按著後頸,隻怕早跳起來殺人了;一小半早失了全身力氣,趴著等死;還有一小半卻有哀求之意,顯然求生欲強烈。

“我不知道。”她搖頭,這種天下大事的問題,問她一個小女子,找錯方向了吧?

“嶽父乃是龍口首屈一指的大善人,多次被裴潛表彰,兩人也十分要好。”他進了一步,“夫人,你前年曾寫了一篇《豐產論》——”

顧皎暗暗叫苦,彆亂叫夫人啊,堂還沒拜過,不算的。另外,《豐產論》又是什麼玩意?她求助地看向不遠處侍立的海婆,為什麼沒聽說過?海婆明顯焦急,顯然也沒料到會有眼前的場景,因此毫無準備。

“魏先生讀了後,大為讚賞。你猜測為何?”李恒稍微靠向她的方向。

顧皎再看魏先生,魏先生道,“夫人說天下萬民,雖是萬物之靈長,但求的也是一日之溫飽。國中為缺糧煩惱,常言乃可用之地太少而致。你說不是地少,乃見識少。若將興兵之人力,物力和有識之士,用在改良種植之法,選育良種,興修水渠上,天下何愁有餓殍?”

尼瑪!

顧皎有點黑線,本以為那個顧皎隻是被嬌養的小姐,結果人真的是個有見地的天才姑娘。可這話一出去,那些部曲千千萬的豪強,或者爭霸天下的諸侯,豈不是恨死她了呀?顧青山居然能讓這文章傳揚?搞什麼?

再有,李恒要剿匪便剿,何苦又讓人假扮自己?又何苦然讓周誌堅傷了後,在洞口盤亙?

恐怕殺的是山匪,指向的卻是——他懷疑顧青山搗鬼?

想到此,顧皎打了個寒戰。怪不得自己被單拎出來,明說是請教,其實是質問。

她喏喏道,“小時候胡言亂語,當不得真。”

“裴潛當真了。”魏先生接口,“他將你引為知己。”

更不敢說話了。

李恒把玩起腰間一把匕首,“夫人,泰山大人最近可有和你談過裴潛?”

顧皎搖頭,穩住聲音道,“自上月起,身體一直不好,反複風寒高燒,整個人都是迷糊的。父親諸事繁忙,並不會刻意提及。”

他用修長的手指試著鋒口,刀光襯得白膚如雪。他道,“裴潛對顧家照顧得很,泰山大人沒想過為他報仇?”

這種問題就太賤了。

“或者——”他遙遙地點向坐下的土匪,“這些人便是泰山大人自家養的,所以裴潛在的時候不剿,裴潛不在了正好用來為他報仇?”

顧皎這幾日隻被教這些規矩風俗,背了一腦子人名和地名,對整個世界的構成迷糊得很。縱然顧青山有野心,私下養了部曲,又弄了土匪,她能怎麼說?回答不知道,李恒顯然心中早有成算;回答不是,她怎麼就知道不是了呢?她被逼到死角,腦子沸騰起來,短時間內卻一個字也打不出,隻急促地呼吸著。

“放你媽的狗屁。”有個性烈的壯漢掙紮起來,“李恒狗賊,你殺了我家小弟,又弄死了我大哥。老子不弄死你,就不是人——”

李恒笑一下,右手將匕首玩著拋接的遊戲,“彆著急,就快要不是人了。”

“天下被你們這些人搞得亂七八糟,我老父老母,連同妻兒一並都死了。老子帶著兄弟們進山,你剿的什麼匪?你是殺良冒功。”男子被黑甲死死按住,臉彆在雪地上,依然不住口。

“這麼激動,被我說中了?”李恒一把握住匕首,定睛看著那壯漢,“就是顧青山養的你們吧?”

“有便有,沒有便沒有。”男子啐了一口。

“將軍大人。”後排一個渾身顫抖的老者開口,“我說,我說。是不是隻要我說了,你就能給條生路?”

顧皎不敢再沉默下去,“我爹不會做這樣的事!”

顧青山不是蠢人,武力抗不過,肯定要苟。既然要苟住了,便不會讓一群土匪來打草驚蛇。

李恒用匕首尖抬了抬她的下巴,“夫人彆急,為夫明察秋毫,絕對不會讓人冤枉了他。”

那老者心存僥幸,隻當指證了顧青山便能獲救,吼道,“是顧青山,是他給我們錢,又告訴我們——”

李恒扯了扯嘴角,揚手甩出匕首。空中一道雪亮的弧線,直入老者的耳際,掠過後深深紮入雪中。一道血線散開,耳上開了一刀口子。老者埋頭哀嚎,雪地頓成血地。

壯漢叫了一聲阿伯,喉間發出咯咯的吼叫,卻又無可奈何。

雪風嘶嘶,寒涼入骨。

無論是帳中的顧皎,還是不遠處的顧家人,隻覺命懸一線,隨時嗚呼。

魏先生站出來,溫溫道,“將軍和夫人開個玩笑而已,你們莫要胡說八道,趁機攀咬。”

李恒起身,有黑甲恭恭敬敬地將匕首撿起來捧給他。他接了,將其插入鞘中,道,“確實,開個玩笑而已。難道都當真了?”說完,他轉頭看顧皎,“這玩笑不好笑嗎?你怎麼不笑?”

顧皎笑不出來,那樣地看著他。

他走到她身邊,“夫人,這些山匪說我殺良冒功,又說來報仇是因為我用毛大的頭做了你的聘禮,所以故意選今天來壞咱們好事。咱們夫妻說句笑話,他偏跳出來冤枉泰山大人。你說,該殺還是不該殺?”

顛倒黑白,歪曲事實,顧皎可算是知道魏先生的厚顏無恥從哪兒來的了。

她也站起來,垂頭看著尤不認命的壯漢,以及癱倒在地嗚咽的老者。

可人想活著,有什麼錯呢?

“殺,還是不殺?”李恒湊到她耳邊,似在溫柔呢喃,又如惡鬼催命。

顧皎飛快看他一眼,感覺後背汗濕的衣衫結出了冰殼子。她勉強笑一笑,“還是彆殺了吧。”

地下嚎叫的眾人停了口,紛紛抬頭看她。

她被盯得頭皮發麻,又有李恒的壓迫在,強行道,“所謂社稷,便是土地和稻穀。有這二者,才能養人活命,才有諸位將軍和王爺的鐵甲兵士。若沒了人,談何社稷?社稷又又何用?今天下戰事頻繁,人命不值錢,數個州縣均有百裡無人煙的情況,社稷何在?待休兵的時候,才要休養生息。可草木歲生,人從落地到奔跑卻要三年,能自行耕種土地又要十多年。簡簡單單殺了他們,實在浪費。”

魏先生有趣地看著她,“依夫人的意思,該如何?”

顧皎不敢隨便答,眼角餘光見剛才那壯漢兩眼冒火光,顯然起了生的希望。她偏頭再去看李恒,他生得白,鼻梁和下頜的線條分明,被銀甲的輝光照得如同冰雪一般,看不出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