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青州王猜忌將軍,王世子也並不放心。成親的時候派盧士信打探虛實,現又親來龍口,生怕將軍得了龍口,如虎添翼,不能彈壓。因此,若秋後戰事起,定會讓將軍重做前鋒大將,也會趁機將龍口搜刮乾淨。此乃一舉三得,既可讓將軍前線拚殺隻做個純臣,又能斬斷他的雙翼,還可在龍口安插自己的人手。”
要斬李恒羽翼,必要奪了龍口,重新換個做主的人家。顧家,實則危矣。
顧青山麵色變得難堪起來,“是將軍說的——”
顧皎搖頭,“他怎會對我一女子說這些?隻夜夜憂愁,不能成眠。他是王爺義子,又是臣下,忠孝二字將他綁得死死的,縱王爺要他死,他可敢有二話?他隻要保得自身,換個妻子也不是甚大事。我本也無所覺,可後留心看了,又細細琢磨,待王世子來,一時才悟了。爹,咱們不能等死。”
她張口胡說,心裡默默道個歉。不好意思了,暫且作踐一下李恒的名聲。
顧青山卻聽得認真,可越認真越恐慌。他目前連李恒都抗不過,更不消說王世子。若一切當真,顧家的死字,幾乎已經寫下一半了。
顧皎心中冷笑,老頭子沒死到臨頭,絕無一句真話。然,她也並未將顧青山當做生父,也是誰也嫌棄不了誰。略一沉吟,她道,“爹,我問你要了許多東西,一半是氣你威脅我,一半是真心要活命。”
顧青山慚愧不已,“是我對不起你。”
“客氣話不說,活著都不容易。”她往後靠了靠,兩手交握在小腹處,“咱們擯棄過往,真誠相待吧。隻爹口難開,我便主動問好了。第一個問題,我大哥顧璋,現在何處?”
顧青山眼睛閃了閃,半晌道,“天子都城。”
果然。
“幾個月前,舅舅家一位遠房的表姐出嫁,娘親來城中渡口送嫁——”
顧青山頹然,麵色蒼白,整個人肉眼可見的塌了下去。
顧皎不為所動,依然將話說出了口,“那個人,可是爹曾親手葬在茶山山坡上的人?”
他低頭,身體明明在光照下,卻顯出一種墨色來。可越是沉默,答案卻便越是篤定。他不需要再說什麼,身體姿態證明了一切。猛然,他跪下地,衝著顧皎的方向磕了三個頭。
顧皎心情沉重。原來,真的沒死啊。她隻順手一嚇,竟然嚇出了好東西來?
顧皎起身,繞過書桌,蹲在他麵前,“爹,萬不可如此。咱們父女之間,開誠布公就夠了。”
顧青山抬頭,幾無人色。他道,“她被雪壓了,挖出來的時候隻剩了半口氣。連夜送去舅舅家,半月都未醒。醒來後,眼睛和手腳都有些問題,又養了許久才好。你大哥在都城讀書,便將人送過去,找了一戶人家安置。也算是,也算是全了十來年的緣份。從那日起,便告知她,顧家隻得一個女兒,是將軍夫人。從此,世上再無——”
“我信爹。”顧皎道,“隻擔心知曉這事的又多少人?爹要如何處置?若龍口風平浪靜,自然無事;可若是秋後戰事起,世子的砍刀下來,有人守不住口怎麼辦?螻蟻尚且偷生,金銀財寶更是動人心魄。”
顧青山麵色沉下來,心中已有計較。他道,“皎皎,爹當真是糊塗了。這事你且放心,我自然有交待。”
顧皎滿意,如此,也不擔憂被海婆和壽伯看管,算是得了幾分自由。
“爹既然不藏私,我也就不隱瞞了。”她目光炯炯,“獨舟難渡滄海,大舶卻未必不能。我欲做一筆大生意,將龍口上下綁死在一起,叫他們怎麼都動不得顧家。爹可有興趣?”
“皎皎有甚好辦法?”顧青山自然是有興趣的。
她便貼著他的耳朵好一陣細語,顧青山不斷點頭,心中卻有些歎息。如果,這個顧皎也是他的女兒,該有多好。
兩人謀定,顧青山便要告辭。然離開的時候,他終究問出了一直來的疑惑,“皎皎,你此來,究竟為何?”
顧皎苦笑,她怎麼知道鬼老天要她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作甚?然顧青山是個老鬼,理由不牛叉搞不定他。她想了想,抽出李恒的九州地圖攤開,點了點都城的位置,笑而不語。
顧青山先是訝然,後不知想了些什麼,居然有些驚悚,可驚悚之後,眼睛卻賊光閃亮。
那澎湃的野心,似找到了著落處。
夏日的早晨十分清涼,柴文俊的病也好了許多。
他在院中呆得有些煩了,便約著朱襄出門閒逛。朱襄聽他說了滿耳朵龍口本地的趣聞,有些煩了,便要去正院找些兵書來看。
剛入得門,卻見顧皎和顧青山在廊下說話。父女兩個,站得不遠不近,臉上都帶著笑,似乎十分開心。
“皎皎——”朱襄喚了一聲。
兩人立刻轉身,行禮,拜會。
“說什麼呢?”朱襄好奇道,“聽說今日是城中趕集日,十分熱鬨。”
顧青山微微一笑,“回報郡主,龍口三日一集,山中人會將積存的各種山貨背來換米麵油鹽,外地人也會來此采買山貨,自然熱鬨。”
“聽說,此間還有大蟲出沒?”柴文俊也問,隻聲音還帶些弱氣。
“不拘大蟲,熊和狼也是有的。隻這兩年太亂,土匪躲入山中,也殺了不少。那些野物均四散逃了,若要找,得去更深些的山。”
“深山無路,不安全。”顧皎道,“襄姐,我爹今日來,是說另一樁事。我小莊上要收麥,另有幾樣作物也要收成了,準備請商會的人去瞧瞧。鄉下辦吃酒,圖個野趣,你們要不要來?”
朱襄看一眼柴文俊,“收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