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五章 真性情(2 / 2)

走得一刻鐘,大平路便到了儘頭,向東是官道,往南是龍江。

柳丫兒立刻將驢車停住,跑到馬邊上去抓馬繩,扶著顧皎下來。

顧皎當真是一點力氣也沒了,後背上的衣衫被汗濕透,連帶得頭發也潮得很。她半癱似地靠在驢車上,有些絕望地對著看笑話的朱襄道,“也不知甚時候能像你這般自在騎馬。”

朱襄聽了,便棄了馬,也上了驢車。她見她實在太慘了,又搖頭,到底伸手幫她鬆著腰腹間緊繃的肌肉。

“得趕緊鬆一鬆,不然回去準難過。”

顧皎哪兒敢讓郡主伺候自己,忙避開,“已經習慣了。我再逛會兒,回去泡澡就好。你們出去玩著幾天,我都這般做的。”

朱襄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表麵嬌弱的庶族女,誌氣倒是不弱的。她心中,難免起了一點佩服的意思。她轉口問道,“這會子要去哪兒?”

顧皎不知朱襄的糾結,指指龍江的方向,“去看一下河堤和我家的魚塘,魚苗下了好長一段時間,不知長得如何了。延之說戰場上肉食難得,讓我想辦法多弄些肉乾備著。雞鴨和豚倒是在大莊上養了許多,隻長得慢,怕不夠上十萬人吃多,隻好在魚上頭下功夫。”

這一聊,當真打開了話匣子。

鰱魚長得極快,新鮮魚肉好也吃,然最難運輸;曬成魚乾,卻又腥味過重。此間人吃慣了米飯,麵食隻偶爾調劑口味,現多了一味紅薯做雜糧,更豐富了些;然青州王的兵士從彆處來的多,隻怕要吃不慣,她還得想辦法調和口味。

說得興起的時候,顧皎便讓跟在後麵步行的長庚去取幾穗稻子來。

“今年年成好,粒雖然小些,但渾圓飽滿。”顧皎搓出十幾粒稻子攤在掌心給朱襄看,“雖然紅薯收成高,用處大,但單論營養和口感,還是比不上傳統的米飯。”

“那可怎麼好?我在給父王的信裡,把那玩意誇得跟什麼一般。”

顧皎立馬笑了,有些討好地湊近她,“襄姐,我就曉得你心熱,肯定幫了大忙。我問延之,如何謝你和世子,他說都是自家兄妹,不必客氣。然男人懂得什麼?就算是自家的親兄妹,還要分有心和無心,譬如我家二哥便是有心的,什麼好的都想著我;大哥便是無心的,去外麵讀書許久,連我成親都不回來呢。因此,禮是不能免的,隻合看送什麼最合適。”

朱襄撿起一顆穀粒把玩,“你想送什麼?”

顧皎深處稻浪中,前方不遠又是一片閃著波光的池塘,便道,“論見識,襄姐比我廣;論出身,更是雲泥之彆。想來想去,唯有在吃上我稍有些心得體會。不如,以後我專供你吃?”

朱襄笑笑,“小嫂子,你使我和大哥做定心丸給那些地主吃,用紅薯做種賣了許多錢。這會子要給我供應吃穿,是不是又想從我身上掙點甚?”

被看穿了。顧皎略有些不好意思,但卻大大方方道,“都是為了王爺。天下的錢和糧都是有數的,這處多了,那處就會少。若是全都在王爺這邊,還有誰可與他為敵?”

驢車已至河塘邊,能見七八條兩三米寬的卵石道,也能見許纏在一起的水道。

幾個管魚塘的莊戶在往水中撒草料喂食,另有幾人在水道邊放水,似要抓魚。

顧皎忍著肌肉痛下車,顫巍巍地站到水邊去。

朱襄立到她後麵,衝柳丫和長庚揮手,“我同將軍夫人說話,你們離得遠些。”

柳丫兒和長庚麵麵相覷,顧皎卻笑道,“你們且去前麵,叫人網些活魚上來,今兒午食要請郡主吃一道魚羹。”

兩人猶猶豫豫,很不放心地走開。

“你身邊的人,都很喜歡你。”

“那是自然,我是他們主人家。”顧皎仿佛什麼都不知道一般,隻心裡腹誹,也不知郡主要和她說甚。

朱襄略定了定,卻道,“恒哥在郡城犯下大錯,惹了眾怒。父王為保他,便讓他暫且退了鋒芒,隻做一個督糧官。他麵上是服了,但心不服,便求魏先生幫忙想辦法。魏先生將他帶大,自然責無旁貸,當真為他籌謀。先生找父王,一是為恒哥要了龍口,二則是想他成親,略收收身上的煞氣。選來選去,不知怎地就選中了你家。”

“近乎於強娶。”朱襄笑了一下,“從下婚帖到行婚禮,連一月也沒有。我當時還問,這般行事,新娘子怕是要氣恨死了,得緩緩。恒哥卻說無所謂,既是魏先生定下的吉日,管你家如何。若是不願意,他便上門去搶,也是一樣的。”

顧皎汗顏,李恒那悍勁兒,當真乾得出這樣事來。

“後來聽說,搶的算什麼?比搶還過分,迎親的時候讓誌堅代的吧?據說趁機在關口伏擊土匪,搞得血糊拉拉的?”朱襄搖頭,“皎妹子,你是如何不計前嫌,與他相處呢?我這幾日觀你,滿心滿眼都隻他一個。”

這就有點尷尬了,那樣成親,真是不堪回首。不過,郡主說這些有甚用?難道隻為了她難堪?顧皎想來想去,隻好佯做本地女兒狀,“嫁都嫁了,能怎辦?”

朱襄明顯是不信的,伸手拍拍她肩膀,“你且哄我呢?不過也算了,你不對我說老實話,我卻要和你說點真心。你剛說要供我吃?算了,那玩意我興趣也不大。你與其討好我,不如將我哥弄服帖。”

顧皎耳朵癢癢,這是說的甚?崔媽媽說郡主爽直,她有必要爽直到對著情敵訴衷腸嗎?

然事實告訴她,這樣的事情是有的。

“恒哥剛來我家的時候,因長得太美,頗有些雌雄莫辨的模樣。士信愛開他玩笑,我卻偏喜歡他好看又不理人的模樣,想過許多次和他成親。奈何士庶有彆,根本不可能的事。咱們雖然一般兒的結義,可他從不正眼看我,多說句話也嫌累呢,真是讓人惱火。打郡城的時候,他殺了許多士族,用人頭換裴潛開城門,我便和他吵起來,說那般行事不妥當。他任我吵,卻不改,硬生生將城給弄到手了。我知他肯定麵臨父王責罰,也要麵對許多士人的責難和仇恨,便對他說,隻要做了我的郡馬,一切都不是問題。”

顧皎倒吸一口涼氣,沒忍得住,“郡主這般說話,延之肯定不會同意的吧?”

那人其實頗傲氣,絕不肯低頭的。

朱襄哈哈大笑,“對,你真了解他。他不僅沒同意,還臭罵我一頓,拐著彎讓魏先生找父王說我親事。柴文俊那酸書生,圍著我轉了許多年,要定親早定了,何苦等後麵?魏先生真是會說話,迂回婉轉一通,父王也聽懂了。他才沒想過讓恒哥做女婿,趕緊著同意了恒哥在龍口本地找老婆的提議,又立馬將柴文俊提溜過來,也等不得回青州,直接在郡城給我們辦了婚事。”

她說得有些咬牙了,“我堂堂青州郡主,趕鴨子上架,居然就嫁了。”

顧皎懂了,這也是被逼嫁而憋屈的人,怪不得對柴文俊沒好臉。

“郡主,這種強買強賣的婚姻吧,我個人其實——”她一副你懂的模樣,沒明說,“一開始,我家肯定不敢和將軍二話,我更不敢羅唕。隻將軍到底不是甚惡人,所以,感情都是培養出來的。”

朱襄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我知,隻自己沒那個命。”

顧皎不好接口了,招人恨。

朱襄往前走了幾步,“不管如何,命運如此安排,也說不得什麼。隻一條,我希望恒哥以後過得好,胸中能少些戾氣。我哥則不同,他被父王壓得有些灰頭土臉,最見不得恒哥被父王嘉獎時候的風光。恒哥得了龍口便算了,本以為成親也就一般,誰料得到你和你爹卻實在爭氣。他這會兒怕是有些悶氣的,找著機會便要生事。不過也好,他瞧上你院裡那絕色的丫頭,若是能分分心——”

顧皎越聽越詫異,越聽越是滋味複雜。

半晌,她道,“襄姐,你既對我坦誠,我便也不隱瞞了。那丫頭雖然是我陪嫁,也是個絕色,但我和延之從未想過要將她當侍妾使。她能乾得很,管著我院子裡的銀錢進出;修路和水渠的一些賬目,也是她負責,做得乾淨清爽,絲毫不差。她若是個男兒,必能有一番小成就;奈何是個女子,又生了一張好臉,命就格外苦些。我現給她派了一樁差事,去外麵了,不在龍口。即便她在,我也不會將她送人。”

朱襄似沒料到她這般說話,眉梢高高挑起,半晌‘哈哈’大笑起來,“鬼丫頭,還說是迫於無奈才對恒哥好?送個絕色就能討好我哥的便宜事都不乾,豈是委曲求全之人?”

顧皎被她這一招回馬槍殺得不能抵抗,隻好尷尬地笑了笑,“延之,他長得好看。”

明顯,這理由更具說服力,朱襄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