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夫人在實驗台上躺好。”
賀蘭鐸的嗓音透過傳聲器,褪去了一貫的溫潤和從容,仿佛沾染了電流聲,顯得有點冷澀。
聽起來不情不願的。
鬱姣沒多想,隻當他在彆扭。
彆扭無法控製的生理反應、彆扭對白月光的“背叛”、彆扭平靜心湖被攪亂。
事實上,他的一切擰巴都源於一種深層次的恐懼。
對失控的恐懼。
鬱姣是耐心的獵人,為避免警覺的獵物被徹底嚇跑,讓出一點主動權也無妨。
她依言躺上實驗台。
剛躺平,兩側便冒出幾條機械臂,將她嚴嚴實實箍在實驗台上,眼睛也被束縛帶遮住。
這下,她完全處於被動了。
行動受限、視野剝奪……怎麼感覺賀蘭鐸這次的擰巴有點不同尋常?
耳尖一動,隻聽叮一聲,從正前方傳來。似乎是實驗室的暗門打開了,緊接著,沙沙的聲響伴著腳步聲徑直接近,細微得令人毛骨悚然。令鬱姣聯想到某種毒蛇。
那是輪子碾過地麵的聲音,鬱姣並未意識到異樣,她隻是本能的不安。
“賀蘭鐸?”
她輕聲喚道。
像是朝一片虛妄的黑暗中投入了一顆石子,沒有回應。
那片沙沙聲停在鬱姣身側,冷涼又短促的氣息拂過她的□□的皮.膚,順著她的手背向上,像是有什麼活物在無聲而劇烈地喘息。
“什麼東西?”
鬱姣擰眉。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聶鴻深朝賀蘭鐸斜去一個眼神,賀蘭鐸抿唇:
“……聖音魚。”
關鍵詞打開了回憶的閘門。
——跟聶鴻深在聖泉接頭的那次。
細密的魚眼、尖長的魚嘴和密密麻麻的小牙登時浮現在鬱姣腦海。
“……”
惡心感和顫栗感爬滿了她的體表。
鬱姣實在想不通,這怪魚分明跟濁海裡的墮落種長得差不多,怎麼身份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但現在她無暇深思,滿腦子都是:“把它拿走!離我遠點。”
一聲悶笑。
似低聲部的樂器嗡鳴,要震進人的耳蝸深處。
鬱姣此時還沒聽出不對勁,抵觸的情緒占據了她大部分心神。
“賀蘭鐸!”
她惱道。
就算視野被遮擋、什麼也看不見,她也偏過臉極力遠離,皓白的麵頰被薄怒染上一抹紅,身軀無力地被束縛在實驗台上,像一支嬌豔欲滴、誘人折碾的花。
聶鴻深支著下顎,心情很好。
細長的螯足從他的褲腿處探出,穿透了聖音魚的尾部,提溜著它,壞心眼地讓魚嘴隱約地擦過她的皮膚,來來回回,好像鬱姣是什麼烤魚的火堆。
沒過一會,她惱怒的聲音平息了,麵色也平靜得異常。
“……”
聶鴻深眉梢微挑,像貪心的頑童,得寸進尺地要博取她的注意。
唰——
淩厲的殘影劃過,那懸掛在鬱姣身前的魚皮肉崩裂,血液濺了她滿身。
細眉微擰一瞬,旋即又展開了。
幾枚鮮紅的血花落在她雪白卻漠然的麵頰,顯出一種深不可測的豔麗。
賀蘭鐸眼睫微動。
此時,那得意洋洋的螯足正慢條斯理地用爪尖挑起她寬大的衣擺。宛如進餐的捕食者剝開獵物的外皮,露出最鮮嫩美味的肉。
光潔細膩又柔軟、誘人垂涎欲滴的肉。
有些地方被浸透單薄衣物的血液染臟了,仿若一副白雪紅梅的畫卷。
那條被喻風和所傷、從胸脯到腹部的細長傷痕已然愈合差不多了,隻留一絲未消的紅痕。
畫卷上唯一的瑕疵,被人染指的不悅。
聶鴻深眯了眯鷹眸,托著下顎的手曲出一根食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唇。
驅動螯足蘸了蘸聖音魚汩汩冒出的血,緊接著來到鬱姣身前,宛若題序一般在那張美麗的畫卷上橫平豎直、一字一頓、慢條斯理地寫下:
——小、叛、徒。
殷紅的字體輕巧纖細,一撇一捺特意施了力道,輕緩地勾起時,在雪白的肌膚上摁下一個小窩,顯得莫名瑰麗惑人。
他仿佛樂此不疲,寫了一個又一個。像密密靡靡的蛛網,滿含默默的怨艾和狡獪,詛咒一般爬滿她的酮體。
這報複誰看了不說一聲:幼稚至極。
賀蘭鐸欲言又止地瞥了他一眼又一眼。
“……()”
鬱姣並不知道誰在書寫,亦不知道寫的是什麼,隻能感到微麻的癢意,像怪異又惡趣味的挑逗。
賀蘭醫生,?[(()”
她幽幽道,“這也是淨化的步驟之一麼?”
賀蘭鐸:“……”
頂著聶鴻深笑眯眯的眸光,他靜靜看著被綁縛著、茫無所知的鬱姣。
身上的白色教袍半脫不脫、堆積在一處,聖潔的白色與那糜爛豔麗的字體形成鮮明對比。
他喉結微動,信手拈來的謊言卡在嘴邊,平生第一次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的大腦可能是病變了。
他本該事不關己,饒有興趣地觀賞的。
現在卻隻覺像站在一條晃晃悠悠的繩索之上,一條必將墜落的歧路。但為了拖延墜落到來的時間,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賀蘭鐸從未有過這樣細微卻艱澀的懼意,就連親眼看著皎紅月死在他麵前時,感到的也隻是強烈卻空茫的痛苦和憤怒。
……他此刻恐懼的墜落感是什麼?……是她失望受傷的眼神嗎?
“是。”
——不。
他彎出一個弧度完美的微笑,嗓音帶著不易察覺的乾澀,終究是將編織好的謊言送出了口。
“用聖音魚的血液布施符篆。這是淨化的步驟之一。”
() 他重複道。
不知是在說服鬱姣還是自己。
——不會的。她帶來的恐懼隻是假象。
是需要摘除的病變組織。
賀蘭鐸像懦弱的寄居蟹,他拿出完美的麵具,展露沐露梳風、溫雅清逸的神色——儘管他知道蒙著眼睛的鬱姣看不見。
“夫人,請放心。很快就結束了。”
嗓音溫煦可靠。
說著,向聶鴻深遞去一個暗含警告的眼神。
接收到暗示,那雙鬱鬱深深的紫眸泛起濃厚的笑紋,宛如興趣盎然地站在岸邊看溺水之人的掙紮。
這是聶鴻深乏味生活中難得的享受時刻。
他故作無奈地偏了下頭,好似妥協:好吧,結束。
和那分外好說話的神情不相符的,則是行動格外淩然的螯足——
它唰一下點擊光屏上的操作界麵。
綁縛鬱姣的束縛帶霎時消退,她驟然獲得了行動自由。眼看遮掩視野束縛帶也要被撤下,賀蘭鐸再也不複風度翩翩的樣子。
淺綠的瞳孔驟縮。
此刻,他感受到了強烈的墜落感和溺斃感。
——若是被她發現身上的字跡,以及一旁洋洋得意的聶鴻深……以她的聰明,想必立即便會反應過來:他竟然聯合姓聶的戲弄於她。
想到這,賀蘭鐸渾身僵硬……
在束縛帶褪去的一瞬間,淺色長發凝結而成的鱗刺猛漲,唰一下遮住了那雙眼睛。
她恢複視野還不到半秒。
“……”
鬱姣:“?”
聶鴻深挑眉。
空氣陷入一種詭異而凝滯的脆弱。
“……嗯。”
賀蘭鐸乾巴巴道:“淨化雖然結束了,但我想做的事還沒結束。”
勉強撐著慣有的不疾不徐。
鬱姣隻當他在耍些勾人的小把戲,輕笑一聲配合道,“是麼?”
她欲要跳下實驗台,卻因視野受限,恰好會落入好整以暇看戲的聶鴻深懷中——賀蘭鐸反應迅速,長長的骨尾一伸,便將衣衫不整、柔媚淺笑的女人卷入自己懷中。
她順勢伸出修長白皙的雙臂,勾住他的脖頸,嗓音輕盈:“那賀蘭大人要對我做什麼?”
賀蘭大人身體僵硬。
兩具身軀緊密貼合,應該是很親密、乾柴烈火的態勢。隻可惜,有一道不容忽視的視線正直勾勾地望來,像一盆劈頭的涼水。
聶鴻深支著下顎,津津有味地觀摩。
對上賀蘭鐸帶著威脅的眸光,他眯了眯眼,壞心眼握拳抵在唇邊,作勢咳出聲。
一縷鱗刺迅速捂住鬱姣耳朵。
她對他們的交鋒一無所知,高伸的手摸到了他高高束起的馬尾,纖細的手指一勾,便將他束發的發帶扯了下來。
長長的鱗刺和淺色的發一同散落。
鬱姣好奇地眨眨眼,長睫掃在灰白的鱗刺上。
那布滿細密鱗片的肉刺小心地橫在她臉上,冰冷的生物器質和嬌美的臉蛋,構成一股非人的奇瑰冶豔。
她故意偏過臉,用柔軟的麵頰蹭了蹭那冰冷粗糙的鱗刺。
賀蘭鐸下顎微繃。
“賀蘭大人,我想看看你披發的樣子。”
她軟聲道。
帶著股恃寵的驕縱。
或許是因為複雜的歉疚,賀蘭鐸沒有拒絕她撒嬌似的要求。他遲疑地瞥了眼不遠處的聶鴻深,不動聲色地調整角度,確保他位於鬱姣的視線死角,而後,緩緩撤離了幾根鱗刺。
那雙狡黠明亮的灰眸顯露而出,昂著頭一眨不眨地看他,一派純然、近似欽慕。
賀蘭鐸垂下眼皮,碧色的眼珠不自在地朝一側瞥去。
那張向來從容不迫的臉上,罕見地浮出一絲赧然的羞意。
——從來規規矩矩束發的人一朝散發,帶給人的視覺衝擊力無異於衣衫不整。
柔順的淺米色長發垂落在白玉似的兩頰之側,宛若翠羽明壋、霞裙月帔的畫中仙人。
圓潤的唇珠被抿成軟軟的一小團。
他像一塊可口的糕點。
鬱姣笑眯眯地捧起他的臉。
一口吃掉。
“……”
唇齒交纏。
她終於咬上了那顆誘人的唇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