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幫的漢子們不知道遇到了什麼恐怖的事, 情緒原本就已經激動到某個極點。領頭的人一嚷，再一看“魏少”他們背後格外可疑的煮屍鍋, 所有漢子們紛紛漲紅了臉，怒不可遏地叫嚷起來：
“他們搞的鬼？”
“乃球貨，敢在這分子上坑害俺們！當俺們扛幫好欺負的！”
“花百來黃金，就想要俺們幾百哥們的命，窮苦人的命恁滴這麼不值錢？”
“搞死他們！搞死他們，讓他們誠心害俺們。跟他們拚了。”
叫嚷聲混雜成一片。
舊社會的窮苦腳行, 是真的苦，辛辛苦苦乾一天的力氣活, 可能掙的還不夠兩餐吃。
因為乾活苦，所有腳行漢子們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往往特彆團結。一但觸及到底線，他們能整個幫整個夥合起來不要命地跟人蠻鬥。
真正炸開營的腳行幫派，普通的商販根本不敢惹。
陳程、羅瀾舟在現代社會都是文明人，哪裡見過這種幫夥拚命的仗勢，“我擦”了一聲, 頭皮都麻了。
扛幫來勢洶洶, 衛十道坑蒙拐騙被當場揭穿鬨得也沒現在厲害, 他趕緊高聲喊道：“各位兄弟！各位兄弟不要亂，不要急, 什麼事大家先講清楚！俺們撈屍，是給大家平隱患, 不是俺們想害你們。”
扛幫哪裡肯聽衛十道解釋，早一窩蜂似的湧過來了。
“這群二楞蠢貨！”衛十道氣急，伸手要摸他的家夥。
不過，人這麼多, 還都是長鉤長繩的，衛十道說真的，還是有幾分怵頭——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他們應對詭怪是不慫，但活人和詭是兩碼子事。扛幫來的人多，拖屍鉤又都很鋒利，真不小心挨上一下，那可有苦頭吃。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紅兩色的長影從眾人麵前閃過。
扛幫的漢子們隻覺得麵前一道勁風襲來，緊接著，自己手上一輕。手裡的繩索、大長鐵鉤全不見了。
叮叮當當的一連串響，那位模樣出挑，麵容冷沉的“魏少”站在雙方中間的河灘上，一手負在身側，一手持鞭，鞭子末端卷著扛幫前排所有人的家夥。他冷冷地看了扛幫漢子們一眼，手一抖，扛幫漢子們的武器，全被扔到另外一邊的空地上，壘成一堆。
手裡吃飯鬨事的家夥突然丟了，
前排的扛幫漢子們下意識停了停腳步。
後頭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跟著停了下來。
河灘上剛剛還一觸即燃的氣氛出現了短暫的緩衝點，四下裡莫名安靜。
瞧見扛幫冷靜下來，“魏少”將鞭子往旁邊一丟，隨手扔給了自己帶著的“下仆”——他剛剛從詭神身邊經過的時候，熟練地、順手地把某詭神的鞭子再次拿了過來。估計是沒想到他敢在短短不到幾個小時的時間裡，連續拿祂兩次鞭子，“婁臨”完全沒做提防。
等意識到，衛厄已經快速地用完了鞭子。
——順帶還鎮好了場子。
詭神：“…………”
姓衛的供品是越來越放肆了。
掂著手裡沾了青年溫度，用完就丟的鞭子，詭神麵色頗有幾分微妙。
沒理睬背後詭神的神情，“魏大少爺”負手站在幾百人麵前，眼神說不出的傲慢。
“搞鬼？”姓魏的大少冷笑，“真想要你們這群窮鬼的命，現在就來一個碾死一個，還用得著搞鬼？”
衛厄的語氣、神態，完完全全就是個恣睢陰戾、草芥人命的大少。
傲慢欠揍得格外罕見。
要是“魏少”說的是自己沒想害他們，扛幫漢子壓根不會信。可是“魏少”輕蔑地說，就他們這群窮鬼，用得著他想法子暗算？要搞死直接就搞死了，扛幫漢子們遲疑地停下腳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有幾分道理。
——姓魏的那麼有錢，身邊還有這麼多有能耐的下手。想弄死他們這群窮腳夫，至於那麼麻煩？
羅瀾舟原本以為衛厄這麼囂張，今天這場混戰是打定了。沒想到對麵竟然真的緩和了。
羅瀾舟：“…………”
行吧，這何嘗不是一種說服力。
——當你足夠不是東西的時候，你說自己想殺人懶得廢這麼多事，那大夥兒肯定是信的。
沒有人品，也是一種人品。
“那你說說，為啥乾這種事，俺們的東門營為啥會炸屍，還害死了俺們一個兄弟。”最前頭的扛幫漢子——也是第一個大叫指控的那人站出來，隔著一段距離朝“魏少”問道。
“魏少”似乎鎮住場子後，就懶得和這群窮鬼多說了，直接朝自己的手下掃了一眼。
衛十道起先以為他們說的“炸屍”，是死屍複活的那個“詐屍”。便說，黃河邊陰氣重，保德河段積屍更是古怪，出現集體詐屍的情況再正常不過。放心，這事好解決，他們去把屍體尋回來，一一加符籙鎮住就行。
“尋回來？”
對麵的扛幫語氣奇怪到了極點。
“炸成幾百片碎片了，你們還想咋尋回來？”
“什麼？！”衛十道錯愕難掩，連在一邊負手，出演惡少的衛厄都側過臉，微微皺起了眉頭。
幾分鐘後，“魏少”、衛十道、羅瀾舟、陳程等人連同扛幫漢子們一起到了東門營。
這會兒是早上，雞鳴天亮，日光東出，本應該是天地間穢氣儘，清氣來的時候。可東門營裡，此時屍氣衝天，臭不可聞。營地的木頭架子、破布帳篷上都噴著一股股腥臭難聞的黑血，一塊塊腫脹發白的浮屍碎肉散落在營地裡頭。
和昨天晚上，衛十道來順鍋借勺時看到的營地，簡直是兩個樣子！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部分扛幫漢子，板正正，僵硬硬站在東門營的空地上。這些人的身上，不知道為什麼都有些潮潮的，仿佛他們是剛剛從水裡出來似的。走近一聞，還能聞到一股極淡的河腥氣。
原來，扛幫漢子們昨天為了儘快拿到清河撈屍的百兩黃金，就把昨天撈出來的屍體，先運到了離東門營不遠的一片荒地放著。打算等屍體全都撈上來後，再一塊兒埋了。沒想到，半夜就出來這種事！
“這不是和你們有關係是啥？”扛幫的漢子們還有不少麵帶警惕，語氣火||藥味很重。
衛厄沒有回答，隻是緩慢地瞧著整個營地的情況。
五行六道的人微微蹙眉。
衛十道走近一個木愣愣站著的漢子，用手在他麵前晃了晃，再喊了兩聲。後者都沒有任何反應。
“……這事應該和我們沒關係啊，”衛十道百思不得其解，“符籙做引、香灰化怨，俺們去掉封屍的屍蠟，應該是減少了黃河邊的陰氣才對。而且屍渦裡的屍，和河麵的漂屍，不是一回事。屍渦裡的屍，是不可能自己上來的。這些人也沒有中煞的跡象，怎麼會有水濕氣？”
“什麼屍渦不屍渦、水屍不水屍的，這倆天就你們這群外鄉人來要俺們撈過屍，你們可甭想甩手不認賬。”扛幫漢子急了，他們的人手有近三分之一在原地僵站著，裡頭不少人可都是沾親帶故的兄弟。
“不是和你們有關係，又是什麼？！”
“難不成我們大半夜自個來炸屍炸著好玩？”
扛幫漢子們越說越激動，眼看又有要吵起來的跡象。
“是嗎？”一直沒說話的“魏少”忽然冷冷道，他轉過頭來，看著扛幫漢子們，眼神莫名讓人打了個寒戰，“你們怎麼確定，炸的屍，就是昨天撈出來的屍？”
“不然呢。”扛幫漢子們不假思索地回道，回道一半，有人意識到衛厄的意思，話頭頓時止住了。
他們撈起來的屍，的確不止放在東門營附近的那些！
在“魏少”來之前，他們就在保德河段撈屍了。
瞧見扛幫漢子們想到了其他可能，衛厄也不廢話，立刻要求他們領路去之前撈出來的屍體埋葬的地方。留下看守煮屍鍋的人手，兩邊的人急匆匆趕到葬屍的亂葬崗，扛幫漢子裡就有人“撲通”一聲，癱坐下，滿麵的驚駭。
玩家和五行六道的人趕緊推開他們，趕到了前頭。
出現在麵前的，是一片被翻得亂七八糟的亂葬崗！
許多拋擲在坑裡的河屍都不見了。
衛厄冷著臉看著麵前的亂葬墳，沒有感覺到意外。
東門營裡炸了一地的屍體，同時也站了一營地的人。從屍體爆炸的碎肉塊數量來看，應該是炸一具屍，對應一個活人。
扛幫漢子們為了賺黃金百兩，昨兒撈屍速度很快，沒有再仔細搜刮屍體。如果在東門營地裡炸開的屍體，真的是昨天撈出來的那些，那麼活人和死屍的人數便對不上——站在東門營裡的人太少了，不到昨晚撈出的屍體一半。
既然東門營地裡炸開的屍體，可能不是他們昨天撈出的屍體，那這附近和扛幫有關的，便是他們早幾天撈出的屍體。
衛厄在亂葬崗裡走了幾步，看著空了的埋屍地：“這裡的屍，幾天前埋的？”
扛幫漢子們麵麵相覷，他們麵麵相覷，忽然從彼此的臉上看到了恐懼的神色。
這裡埋著的，是他們第一天撈起來的保德漂屍。可是已經埋進土裡的屍體，咋個會半夜自己爬起來到東門營裡。
衛厄沒說話，直接往東門營附近走——不出所料，停放在東門營旁邊的屍體，都擺得好好的，儘管屍容可怖了點，可沒有少掉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