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娘"阿秀,"沉凝中,衛厄冷不丁開口,"她沒轉化為擋境神?"
明明是猜測,銀發青年的語氣卻是陳述。
控製局的王組長等人還沒說話,先前勸衛厄信任自家師兄的倆天師府小道士就已經吃驚地瞪大眼,脫口道:"你怎麼知道血娘'阿秀'結契不了?你也會我們道門的五行卦占卜之法?你也出家了?"
沉凝的氣氛被驟然打破。
突然被出家的衛厄沒什麼表情地了這兩名小道士一眼。
二人莫名一寒,同時慫了一步。
沒等解元真這當師兄的教育師弟,聯絡處負責人便已忍不住捂臉,狠拍這倆道門愣頭青的肩膀,痛心疾首道:
"人家這不是會占卜起卦,人家這是有腦子!"
兩名天師府初下山的道士訕訕一笑。
他們倆算是一上來,就將控製局的處境賣了個乾乾淨淨。解元真回天師府要如何向師長稟報,增加門下弟子人情世故修習課程暫且不提。王賀河無奈地將另外一份報告給了衛厄。
這份報告的抬頭是:《20xx年8月-xx年6月,閩地詭異複蘇趨勢調查報告》
衛厄將調查報告翻開,排頭第一樁詭異事件,是閩郡南部x市大規模出現09-34詭怪"血燈詭",已有1785人變成肉身燈架。
附帶的兩張圖片
圖一是一名名麵容惶恐的市民,定格在頭、肩各扛一盞血紅人頭燈的一刹,周邊的人群被血燈追趕,四下而逃。
圖二是一盞血涔涔的人頭燈口張目睜地安在一具無頭屍身上。
緊隨著,第二頁檔案是閩地沿海x縣城入江口,出現蚌詭含人,吞骨吐肉,傷百餘名漁人的詭異報告。現該縣城已將暫停出海,將臨海漁民往後撤出三公裡。
"我們沒敢對外公布,"王賀河道,"但從去年月開始,整個閩地從南向東,詭異複蘇速度正在不斷加快。而且我們懷疑,閩南牽動閩北閩西的詭怪複蘇,如果不將閩地南部最嚴重的地區鎮壓下來,恐怕會牽一發而動全身。"
衛厄單手擱在膝上,沒什麼表情地聽者,忽然打斷王組長:"多久到?"
王組長一怔。
衛厄這話,分明是打算現在就去血娘"阿秀"那裡。
王賀河在控製局十人領導小組族長位置上待著,各色各樣的玩家實在見多了。有像解元真、唐秦這樣,一聽需要,立刻過來幫忙的。也有通關個副本,就覺得當地詭怪轉神,非自己不可,對著官方漫天要價,各種開條件的。
衛厄起來性情冷漠,沒想到真找上他,竟然這麼好說話。
甚至連控製局邀請玩家幫忙的官方補貼都沒問,就直接要去了。
可轉念一想,他在活人禁地待了三年,出來第一個問的,卻是控製局為什麼不大範圍推廣學習民俗,提高民眾存活率,而不是他自己歸根到底,是個好孩子啊。王賀河不再多說,隻是一下對三年來沒辦法對活人禁地進行任何搜查援救越發感到愧疚起來。
隻不過,旁側的聯絡處負責人了眼衛厄身上被血染紅大半的衣服,還是猶豫道:"也不急於一時,我們要不先回基地一趟,做點準備再去。"
"先去處理了吧。"衛厄平平地說。
不等王組長他們再說什麼,他已經靠著機舷壁,將頭側向舷窗,透過玻璃往下。
"你們都來過閩地?"銀發青年說了句好似沒頭沒尾的話,他側首垂眼,望著直升機掠過的閩地山河。
“我忘了。”他說。
簡簡單單三個字一落,機艙裡的人同時一靜。被困在活人禁地三年,一出來又是這般情形,實在令人不知說什麼是好。沉默裡,王組長打了個手勢,讓直升機掉轉方向,朝發現血娘阿秀的地方飛去。
此時已經將近傍晚,天色晦暗。
隨著直升飛機掠過山脈,赫然可見城鄉之間,升起紅燈點點。
正是衛厄曾在副本裡見過的閩地詭怪"人頭血燈詭"。
那些燈籠離得遠,不清人頭模樣,但發出的光血涔涔的,讓本該秀麗的山脈鄉城變得安幽幽,詭氣幢幢,令人毛骨悚然。直升機飛過時,成片的人頭燈如一條山間血蛇起伏,竟朝直升機追了過來。
好在直升機速度遠比這些鬼東西來得快,隻一閃,就不斷將它們甩到了身後。
半個小時後。
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直升機在隆隆的旋葉聲中,抵達閩地南部的龍溪流域。朝時期,要駐兵在閩地的門閥勢力,都必須先駐兵這條龍溪,扼江守界,以柳為營。故而又稱"柳營江"。自高空,一條蜿蜒碧江,如伏龍般,在閩地窮山中穿行。
許是有血娘"阿秀"這一尊血煞級厲詭坐鎮的原因,
龍溪這一段流域,山頭不見人頭燈籠。
唯獨山坳子裡,一灣碧綠的江水流經山洞,忽地轉成血色。在夜色之下,將兩岸惡峽照得詭譎非凡。
峽穀側,另有一輛直升機停在一座山頭。山頭上清出了一小片空地,搭起了營地帳篷。探照燈在山頭明晃晃地亮著,隔著老遠就能到。衛厄他們乘坐的這架直升機緩緩降落時,營地裡的人紛紛迎了上來。
打頭的卻是位熟人。
利落的高馬尾,乾練的登山服衝鋒衣,正是《香火閩南》副本裡,與衛厄解元真一同闖過詭祠堂的唐秦。原來她嘗試與"阿秀"溝通失敗後,原本已經離開要回分局基地去了,結果半道上聽說衛厄找到了,要過來,就又催著控製局的人趕緊調頭,折返回來。
到衛厄沒事,唐秦明顯鬆了一口氣。
她迎上前,謝過衛厄在副本中救她一命。
"有什麼需要或不明白的,儘管找我。"唐秦道,她身上的橘紅衝鋒衣沾了水,在探照燈下反光,"雖然比不上解道長神通廣大,但我知道些柳派剪紙人行走江湖的秘聞,回頭整理一份發給你。"
聽到唐秦將"柳派剪紙人行走江湖的秘聞"拿出要分享與衛厄,解元真及他身後的兩位師弟,都有些驚訝地朝她去。
衛厄卻是不知這些手藝奇人的"秘聞"到底有多麼重要寶貴,也沒到背後解元真他們的詫色,隻點點頭。
以無限空間的習慣,這算是兩人間的人情就此揭過。
說話間,王賀河組長、聯絡處負責人已經同駐紮在這裡的營地專員問出了些實地詳情。一問出來後,兩人的麵色不由有些凝重,都有些慶幸衛厄執意要立刻趕過來請詭為神。
目前為止,詭異複蘇控製局根據副本總結出的詭怪等級裡,從低到高,次陰級、正陰級算普通詭怪;次魑級、正魑級為強力詭怪;次血級、正血級的高等詭怪;再往上,則是次厲級、正厲級的恐怖"詭神"。
達到血級的詭怪,對百分之九十九的玩家來說,就已經是百死無生的副本boss。
"詭神"那則可以稱之為--無解級災禍。
血娘"阿秀"與神胎嬰孩分離,不再是正厲級的"子母連神詭"。
但她自身為十三嫁娘之一,又超出"嫁娘"的界限,
因此,隱隱保留了一絲"詭神"的氣機。
這導致她降臨現實後,周邊山頭、江中的生物,沾染強大的詭氣,出現異化的傾向。隨時間推移,這種汙染越來越明顯。駐紮在營地內的控製局專員已經從江中打撈起異化的食人詭魚了。
若不是血娘"阿秀"自己竭力將影響束縛在一段窄灣中,波及範圍恐怕還要更廣。
詭神無心,傷人非本意。
奈何他們的存在,就是一種恐怖的汙染和扭曲。
如不儘快與血娘"阿秀"結締契約,轉詭為神,恐怕接下來,連駐紮在山頭的專員都會受到影響。
衛厄踩在龍溪灣小窮山頂的紅土上,將王賀河和營地專員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他環顧四周,果然發現,青石峽壁上已經開始生出一些似血管、似條索的"血蘚"。跟解元真一同前來的兩名小道士,明顯比普通人更能察覺到什麼,直升機上還二不楞登,一到這就凜然了起來。
"師兄,"一名小道士壓低聲,"這位尊主好像還混雜著什麼。"
解元真輕輕擺手,噓了一聲,示意師弟不要妄議詭怪。隻是他向江對麵石洞,同樣現出幾分凝重之色。
唐秦站在他們身邊,也說血霧比她白日進去更重了。
當下,卻隻有衛厄一人能進入石洞請血娘"阿秀"出世。
那邊控製局的專員已經為衛厄拿來了衝鋒衣和救生索。
衛厄低著頭調整身上的縛索。
他銀發的長發垂在肩側,營地探照燈打在他身側,雪亮的強光晃出他側臉、肩頸的線條。冷白的鎖骨沾點血,被深藍布衣一襯,如古畫斑駁。旁邊的工作人員忍不住偷偷拍了張他連夜趕來,冒險下峽的照片。
心說論壇上那些關於出現的高潛力玩家到底冷不冷血,會不會行事偏激的爭論,簡直都是放狗屁。
真冷血,哪裡會還一身是傷,就直接趕了過來?
"一是通話,二是緊急照明,"等衛厄打點好設備,聯絡處負責人將一個特殊的黑色對講機交給衛厄,叮囑道,"如果需要支援,就按紅色鍵。"
衛厄將對講機往腰間的登山背帶上一插,便往直升機走去,長腿踩著降落架,直升機下降到江峽中,漸漸逼近對麵的血霧山洞。
與先前無功而返的數次嘗試不同。這回,衛厄的直升機一靠近,滿江滿山坳的血霧就向左右湧開,讓出了一條寬敞大道來--用兩名道門師弟的話來形容,就是比他們解師兄上次飛雲南請阿昌族擋境神有排麵多了。
等逼近山洞口,
衛厄一手拉繩索,一手提個控製局預先備好的黑色登山包,踩著機架,一蹬,直接抓著繩索甩到了對麵的山洞洞口。
他一踩到濕冷的石洞洞口,背後的血霧就又驟然合攏。江對麵與直升機頂上的控製局專員們心頓時提了上來。
"不會有事吧?師兄。"道門師弟中的一位小聲問,"這尊主煞氣好重,他壓得住嗎?"
解元真沒說話,兀自為衛厄捏了把汗。
山間石洞裡,
血霧合攏後,衛厄眼前立刻變暗。石洞的陰寒撲麵而來,但一接觸到衛厄的肌膚,就被他血肉裡的鏽紅鐵索還有詭物神像吞噬。
隱約間,衛厄甚至能感覺到,主神所化的石質神像對山洞內的陰冷食欲。
念頭一轉,衛厄明白了為什麼《香火閩南》副本裡,主神會頂替"庇家降福神郎官"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