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壩泥神的笑容定格在了黃河裡。
它套著的怪嬰皮雖然有古怪,但怪嬰本身吃的人心還不多,還未完全成長起來,怪嬰皮並不怎麼堅韌。[獸牙弓]裡出現的阿圖殘魂和青狼虛影撲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撕毀了怪嬰的皮。
怪嬰的人皮一被撕裂,
泥神整個兒全泡在了黃河裡,連個咕嚕的水花都沒起,就陷了下去。
此時,先前翻船,被跟下餃子一樣下到黃河裡的難民接二連三地撲騰了出來。
“噗”的一聲輕響,獸牙弓召喚出來的黑阿婆兒子的殘魂和伴弓青狼的虛影眨眼化作一道青煙,在黃河水麵上消失。光影晃動間,誰也沒瞧清楚,而弓箭在衛厄手裡一閃沒了蹤跡,衛厄同時落回到河水中。
河水裡還有水鬼泡著。
一群難民顧不得亂看,全拚了命就往不遠的河岸遊。
衛厄離河岸最近,水性也還不錯,第一個登上了岸。
老牛灣水流湍急,又是冬季,棉襖泡了水,又冷又沉,往外滲著泥水。河裡的人遊得艱難,隻硬是在水鬼的威脅下爆發出全力。衛厄踹船踹得腳狠心狠,上了岸後,手一抖,將其餘幾柄銀蝶刃召回來。半點搭救旁人的意思都沒有,自顧自脫了外襖,沉著一張大戶養出的白淨麵孔擰棉襖的水。
“呼——呼——”沈富勇他們掙紮著從河裡遊了上來,趴在河灘上呼哧帶喘。
最後一個帶孩子的婦人被自家漢子奮力拖上河。大夥兒濕漉漉地擠在一塊兒,心有餘悸地往黃河裡瞅。
老牛灣中的渡船早翻沉得隻剩個船底板在水麵一起一伏。
濁水衝刷著船底,黃河水鬼的頭發從船周圍散開,像一片黑藻般往他們奮命遊來的方向飄。
想來是船頭的活人河引已經被它們啃食乾淨了。
再晚上半拍,估計就要喪命在黃河裡了。
一群逃難來的男男女女哆嗦著往河裡看,那些黑色的水鬼頭發起伏翻湧。忽然有人驚叫一聲,指著水波動蕩處大喊起來:“看那裡,是、是那歹狠的婆姨!!!”其他人隨著那家夥手指的方向看去,同時驚叫著往後退,恨不得離黃河越遠越好。
正擰著棉襖水的衛厄一抬眼,黃河水紋晃動,從黑壓壓的水鬼頭發裡,分出一張白慘慘、怨毒的臉。
赫然就是先前的“李翠花”。
隻是眼下,“李翠花”也成了黃河水鬼的一員。
其他人畏懼地往後退,唯恐水鬼從黃河裡撲上岸,將活人拖下去。衛厄狹長的眼一眯,手中的銀蝶刃一轉,就要飛出插向水裡。刀光在衛厄手指間一閃,黃河麵的黑色頭發已然往下沉。
“李翠花”怨毒的臉孔隱匿在黑色的水鬼頭發中。
隻能隱約察覺一絲怨毒縈繞不去。
神詭怕惡人,“李翠花”對衛厄這二話不說,宰了她的惡人格外畏懼,隻能不甘心地躲藏在水鬼群裡,徘徊在河岸邊。
作為被怨毒鎖定的對象,
衛厄隨手將刀一甩, 又一旋帶著一縷水鬼頭發飛上岸。他看也不看刀刃上的水鬼頭發,一甩刀,將刀刃甩乾,盯著黃河水,道:“有本事上岸,少爺扒了你的皮做晨響鼓。”
原本還在畏畏縮縮往旁側躲的難民打了個哆嗦。聽這大戶少爺陰森森的語調,半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比詭還可怕,就像真扒過人皮當晨鼓——大宅裡的奴仆和牲口差不多,深宅大院打死個把下人司空見慣。
扒了皮就扒了皮,哪家少爺小姐手裡沒沾幾條下人的命?
打北邊逃難來的難民原先還有心巴著年輕的後生,沾他的光活命,這會子不自覺往旁邊退了退,不敢煩到他。
唯恐讓他煩了,一刀先剁了自己的腦袋。
沒人過來打擾,衛厄踩著灘石,將黃河裡的情況瞧得更加清楚——那些水鬼在河邊徘徊了一會兒,就緩緩往老牛灣中心去了。黑色的頭發往下一沉,漸漸在黑暗中消失。
泥神不能過河,水鬼不能上岸。
【懸河詭渡】副本裡的詭怪,比先前兩個副本更詭譎莫測,似乎沾染了這片黃土地自身的荒涼怪誕。而想要從它們的追殺底下活下來,最好的辦法,似乎不是同它們硬碰硬,而是找到它們殺人規律的缺陷之處。
從難民的反應來看,他們不是第一天遇到大牛壩泥神、黃河水鬼,這些東西。
和主線信息裡的“黃圜詭禍後,黃河兩岸詭怪叢出,民難生存”有關係嗎?
所謂的【黃圜詭禍】到底是什麼?
黃河裡的水鬼已經消失了,老牛灣在沉沉夜色中恢複了表麵的平靜。湍流的河水衝刷礁石,夜幕中回蕩著嘩啦啦的水響。
衛厄擰了兩下短棉襖,發現這種明清樣式的晉西北棉服裡塞的棉花,一沾水就又死又硬,黃河水的泥腥味還牢牢地趴附棉花裡頭。
衛厄:…………
【我衛神就沒受過這種委屈】
【對不起衛神,辛苦您了】
衛厄有條件選的情況下,向來愛乾淨。見他濕漉一身擰著老舊的棉襖,直播間緊張的彈幕緩下來後,不由得略微開起了玩笑。
難民那頭的情況比衛厄好不到哪裡去。
衛厄在船上的那腳,踹得心狠手狠,把所有人全下餃子一樣的下到河裡。所有人都是從頭到腳泡了個濕透。玩家登入副本,沒有行囊在身,但難民逃難身上都是大包小裹的。不少人的一些包裹掉到了河裡,隻有肩膀上、手臂上係得牢固的撘包還在。
一些人的家當泡了黃河湯,撈是撈不回來了,又不敢對脾氣差下手狠的大少爺有什麼怨言。
隻能心如死灰地在河灘上搜檢自己還剩多少東西。
有些人家當全丟了,有些人的盤纏還在。
得虧有那邊的那麼一尊煞神鎮著,不然眼下河灘上就得先爆發出一場你爭我搶的劫掠。
老牛灣是黃河“幾”字形轉折處,一個極為特殊的峽穀渡口。難民是從老牛灣北麵逃過來的,過了呈牛蹄狀凹進去的河灣,就到了這邊的河灘上,河灘再往前,是一堵高高的荒廢明長城。
老牛灣堡靜悄悄的,沒有火,也沒有聲響,再往後的長城和老牛灣村,暫時瞧不到蹤跡。
河灘邊靜得古怪,難民不敢貿然再喊,全簇擁在古長城腳下,被寒風吹得直打擺子。
一些人的撘包裡還有火石在,哆裡哆嗦摸出來,從河灘附近撿了些乾草和爛木頭。用火石擦了點燃,燒起篝火。這些難民有點眼力見,不敢自己先烤火,瞧“大戶少爺”陰沉著站在不遠處擰棉襖,就擠出個乾巴的老頭,小心翼翼地過來:
“這位……這位恩公欸,這邊火點好了,您先烤烤?”先前險些被丟河裡當河引的老漢點頭哈腰地堆笑。
大戶少爺輕蔑地瞟了他們這群泥腿子一眼,
最終礙於自己身上沒帶東西,一擺袖子,朝篝火走過去。
他挑了火勢燒得最旺的篝火坐下,將濕漉沉重的厚棉襖搭在火邊烤。
難民們擠在篝火外頭,直到他坐下,才敢往其他堆篝火旁邊坐了,挨著彼此烤起火。不管是誰,行囊都浸了水,裡頭就算有些乾糧此時也不能吃了。一群人餓著肚子在劈啪的篝火邊壓低聲商量片刻。
你拚我湊,最後由沈富勇捧著一塊半乾的棉布,托著一堆拚湊起來的碎銀兩,恭恭敬敬地湊到衛厄身前。
他滿臉熱忱道:“多虧這位恩公出手,俺們才能沾光從鬼門關裡活下來。少爺身手實在了得,一方高人!得蒙相救,大恩大德,給少爺您做牛做馬都不夠報答的。俺們湊了湊,湊得這些家當,給恩公孝敬件新衣裳。”
沈富勇這馬屁拍得不要顏麵,換個真正的大戶少爺在這裡,性情再刁鑽陰狠都能被拍得舒坦。
但他托著布的手輕微地顫抖,顯然是格外緊張。
衛厄打眼往篝火另一頭一瞥,就看到一群難民大氣不敢喘地盯著自己這邊。
能在逃難裡活下來的,多少有些危機意識。
他空著手上岸,又沒拿行李,又沒人同行,一副跟下人走散了,身上什麼都沒有的樣子。
這些人十有八|九是見他出手狠,怕他沒盤纏,順手將他們宰了,拿了所有人的銀兩走。
一群難民不奇怪有錢、有本事的大少爺也在逃難。
北麵有更恐怖的東西?
就連深宅高府的大戶人家都扛不住?
……大牛壩泥神這種東西恐怕不是黃河流域唯一的詭怪。
衛厄瞥難民的時候,沈富勇心裡打起了鼓,怕這位大戶少爺覺得自己這群人才湊這麼點銀兩出來,是在侮辱他,一個不順心哢嚓把自己結果了。那些大家的少爺主兒,哪個瞧得上他們這些泥腿子?
要是讓少爺們不爽快了,自己這條命沒了都算輕的。
篝火光下,頭發、衣服都沾濕的少爺比關中人更深的五官被火照得不善。
沈富勇越想越怵頭,托銀兩的手都有些撐不住。
等下一刻,衛厄收回視線, 朝沈富勇瞥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