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一閃,就消失在了陳家大宅的後院門口。
也不知道這陳家大宅是心大還是自家掌控守備署,不怕人來偷,後院的門竟然隻是虛虛掩著的。
黑布褲男人提著的紅木盒子,像是食盒子。從黃家鋪子取走的食盒子,暗中送到陳家……這是要做什麼?提前預備著兩天後的“六家大宴”?羅瀾舟百思不得其解,沒敢貿然行事,悄無聲息地從窺視跟蹤的胡同口退了回去。
他剛想折身,回客棧等解元真回來碰頭。
沒想到,視野餘光習慣性往胡同的牆麵一瞥,一股刻骨的寒意立刻湧上了脊梁——
就在他右手邊的胡同牆上,
多了一道影子。
一道似乎穿著黑布衣,黑布褲的男人的影子,正緊緊地挨著他的影子!
羅瀾舟瞳孔一縮,那個進陳家府的男人,不是沒有影子,而是他的影子和黑布褲男人分開了!一路悄無聲息地“粘”在自己的影子後頭!
而自己的影子,此時正一點一點……朝那黑布褲男人的影子融合進去。
人的影子,融到另一個人的影子裡頭,會發生什麼?
羅瀾舟想也不敢想,直接將自己的保命技能“禍水東引”用了出來——牆麵上,羅瀾舟的影子,瞬間模糊虛幻,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而近處,一條躺在胡同角落的癩皮狗的影子,出現在牆麵上,替代了羅瀾舟的影子。
以狗影代替自己的一刹,羅瀾舟已經拔腿就跑。
“誒?”背後的胡同裡,漆黑的影子貼在牆麵上,一下就將癩皮狗的影子吞掉了。
癩皮狗的影子被吞掉時,牆角正在打瞌睡的癩皮狗“汪嗚——”的慘叫一聲,生滿癩子的狗臉扭曲蠕動,然後從狗肉中“拔”出一張人臉來!
不是彆人,正是剛剛進到陳家府的那個黑布衣黑布褲的男人!
癩皮狗上長出的人臉誒了一聲,下一刻
,癩皮狗分裂成好幾團肉塊,仿佛擁有了狗的追蹤嗅覺一般,分散朝胡同的一個方向追去。羅瀾舟正在巷子裡狂奔,忽然汪汪汪的狗叫和冷森森的詭笑縈繞左右。
他扭頭一瞧,寒意直衝天靈蓋——
幾團長著人臉、狗毛的肉塊在昏暗的巷子牆腳狂奔,而十幾道拉長的,半像狗半像人的影子在左右胡同牆上,朝他重新出現的影子伸出手來。那些影子伸手時,羅瀾舟自身的速度像吸引一樣,驟然減慢了下來。
羅瀾舟罵了一聲,“變色龍”的計倆再次重新施展,影子一跳,從漆黑變成灰暗,完美地融合進牆麵。
十幾道伸出手的影子頓時落空。
腳下的速度變快,羅瀾舟衝出胡同,然而迎麵,又有另外幾團畸形變化的肉塊,朝他撲過來。
“我艸,什麼玩意!”羅瀾舟爆粗,伸手去掏從一隊解元真那裡打秋風打來的符籙。
然而一道銀光落得更快,
一根節棍從半空中落下,“噗”一聲,將一團畸肉打成碎片。節棍就勢戳到了地麵,棍身一彎一彈,用節棍的人帶著一點風聲,乾脆利落地借節棍的彈性,跳向一處胡同牆頭:“走這邊!”
……臥槽,居然是一隊的姓陳的。
迎麵認出了陳程,這家夥居然也在河曲?羅瀾舟一麵驚愕,一麵麻利甩出解元真給的符籙,同時一瞪牆,翻上了胡同頭,跟著那人狂奔。
用節棍的陳程夥速度敏捷,對河曲的胡巷似乎更為熟悉,帶著羅瀾舟三竄兩躥,從原先的地方逃到了另外一個黑漆漆的巷子。他從牆頭跳進這個巷子,羅瀾舟不疑有他地跟著一跳跳了進來。
剛跳進來,羅瀾舟就傻眼了——這他媽的,是個死胡同。
“姓陳的,你坑我是吧?”羅瀾舟怒罵。
一棍子點在地麵的陳程才沒功夫理他呢,抬腿一腳,咚咚咚,踹翻了巷子裡的幾個蓋蓋子的木桶。
木桶一翻出去,裡頭黃黃白白的東西就臭氣熏天地潑了出去。
****
羅瀾舟和陳程撞見詭影的同一時間,衛厄和主神出了城門。河曲大集在河曲城西麵外頭,是個露天的大集。
一整片較為平坦的黃土大坪上,擺著許多個攤子,有的是成紮的山貨直接放在地麵,有的是鋪了張布,布上再放要賣的東西。河曲大集分白天的日集和晚上的夜集,這會子人還多得要命。
賣牛羊的、賣羊雜湯的、耍把戲的……統統都有,還有衛十道曾經假扮過的賣膏藥的挑青子漢。
乍一眼過去,和普通的熱鬨集市沒什麼區彆。
“婁臨”帶著暫時沒辦法和祂分開的衛厄生魂,自若地在大集的攤子間穿行。來來往往,趕夜集的鄉下人,似乎完全沒看到祂身上還跟摟小媳婦一樣,摟著個年輕的公子哥。頂多瞧祂看著不像好人,稍微避一避。
熱鬨的場子間,不少鄉下人圍在平時少見的雜耍攤子前,看江湖手藝人表演吞火刀,不時喝彩。
衛厄掃了幾眼
,到現在還沒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王悍匪口中那些來趕“黃河大集”
的吊死詭也沒有看到。
主神這會子倒裝模作樣演起了體貼,跟帶相好的來逛大集一樣,衛厄要去哪裡,就帶他去哪裡。半點不嫌麻煩。還轉著手頭的馬鞭,似真似假地問:“魏少要買什麼?這集市上,還沒我買不起的東西。”
“買你腦袋。”衛厄掃了一眼東頭的戲班子,冷聲道。
“…………”
果然是供品會給的回答。
河曲大集,黃河大集。
眼下河曲大集,還是一副正常的樣子。那些從河曲城內出來的遊魂野鬼,隻跟在活人身後,在那些燒羊肉湯、牛雜湯的攤子前站著,仿佛和生人一樣饞那些湯食。衛厄掃了一圈沒掃到更多的異常,念頭一轉,朝主神看去。
“你原來是要去哪個鋪子?”
主神掛在手腕上的鞭子不隨意轉了。
與他冷峻的目光對峙了一下,詭神忽然笑了一下,一副“你想去也成”的樣子。婁臨七拐八拐,到了一處看似平平常常的肉湯鋪子前。湯鋪子的掌勺是個老頭兒,穿件皺巴巴的衣服,湯在鍋中咕嚕咕嚕響著。
和其他的湯鋪子不同,夜集上,老頭兒的攤位在最挨著邊沿的地方,老頭的攤位出去,就是黑幽幽的野外。
就這麼一個遠離熱鬨的地方,老頭弓著身,癟著眼,攪拌鍋裡的肉湯。老頭的攤位人也少,三四個鄉下人坐在椅子上埋頭自己喝自己的。一個挑柴歇腳的鄉下人剛好也在這攤位,放了柴朝老頭喊:“來一碗雜的,不要腰子,再來一塊乾饃。”
老頭應了一聲,將鐵勺在湯鍋裡滾了兩滾,勺起一碗,遞給鄉下人。
老頭將碗遞過去,看到來自己攤的婁臨。
大概是覺得“婁臨”像是強人匪人,老頭打了個哆嗦,匆匆忙忙低下頭。衛厄看得奇怪,不知道主神專門來這邊做什麼,便掂量起老頭攤子在的這個位置。主神也不在意自己站在一個攤子前,不說話,也不買東西,看起來有多奇怪。隨意地任由衛厄觀察這邊。
然而祂看著就是殺人不眨眼的樣子,站得越久,乾癟老頭兒哆嗦得越厲害,不住往他們這邊瞅。像害怕似的,老頭盯著“婁臨”身前的空地。衛厄眼皮一跳,意識到——這老頭看的不是空地,而是他。整個河曲大集,這老頭居然能看到生魂狀態的人?
衛厄收回視線,剛要審視老頭的異常,忽然,老頭哆嗦地朝他眼中的強匪開口。
“這位爺,不給您媳婦也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