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裡長生門的五道人影一消失,屋裡的客商便恢複了正常。而充作隔斷的百寶櫥旁的珠簾子,被人一把掀開。滿堂爭執的客商一斷,全都詫異地看向毫無禮數的闖入者——婁臨個高身強地站在簾邊。
婁臨掃了一眼堂裡的人,對上堂首緩緩放下酒杯,朝他看來的魏少。
沒發覺什麼異狀。
他鬆開挑起的簾子,帶著點不算親善的笑,狀似恭敬的道:“魏少,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正堂太師椅上的黃老爺趕緊站起來,連連拱手道:“哎,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光顧著和魏少爺討論商道的事兒,耽擱魏少休息了!魏少,舟車勞頓的,咱們明兒陳家府再見。”說著,還讓人趕緊送來薄禮。
這老王八演戲還演得夠份兒。
衛厄冷冷掃了黃家府山水墨畫的屏風一眼,袖子一擺,利落地說了聲走了,就跟來尋他的“婁臨”一道出了堂。
兩“人”出趟的時候,直播間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黃家府裡,一道漆黑虛幻的影子,悄無聲息的從堂屋的桌子影子旁分裂開,無聲無痕的融上了兩人經過之處的死物的影子。
黑影融進黑影,沒有半點聲響,更瞧不出半分破綻!
衛厄和婁臨一塊上了馬車。
黃老爺親自恭送到了府門口,黑幽幽的府宅在黃老爺背後,府宅門口的紅燈籠照著他狀似和善的臉孔。他手裡提著燈,親切的目送到馬車車簾降下。眼角餘光看到一抹黑影,跟到了魏少的馬車底。
【那、那是什麼東西】
【臥槽,跟陳程羅瀾舟他們在巷子裡搞跟蹤遇到的一樣吧?】
【長生門的人真黑心啊,一次試探還不夠,還要用法子跟蹤衛厄他們】
直播間的觀眾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黃家府門口,“婁臨”似乎不是蠢貨,被引開後,對魏少的戒心又多了一重。來的時候,還是在車外護送,走的時候,裝都不裝,直接地上了馬車。
黃老爺麵上笑容更盛。
馬車駛動,黃老爺連同府宅大門一起,被漆黑的陰影吞沒。
*
冰冷的陰寒若有若無的縈繞在馬車周圍。
馬車內,衛厄端坐在主神對麵,袖中攏著放有詭道長生門給的“詭陰針”的匣子。他看向對麵坐著的詭神。
那一絲陰冷,非常細微。若不是衛厄手裡有地官印,自進入幽綠宮殿回應了一趟祝禱後,對這類氣息的感應加強了不少,都有些難以察覺。就算如此,那一絲詭韻也隱藏得極好,不容易把握住具體隱匿的位置。
他和主神都被監視了。
長生門疑心比他們還重,到現在還沒信完全魏少和“婁臨”徹底撕破臉,打算借他們的力除掉“婁臨”。
在黃府的時候,衛厄將東西拿到手,就借“地官印”對陰氣的特殊感應檢查過,那詭陰針上似乎有長生門的法門在,得將詭針紮進主神的婁臨
殼子,詭道那邊有應驗,對方才有可能徹底相信這一場戲。
衛厄幾個念頭盤了盤。
對麵手肘擱在車窗窗欞上,垂手懶洋洋繞著鞭子的“婁臨”抬眼看了過來:“魏少大晚上的看我做什麼?魏少今兒去黃家府,聽了什麼不該聽的?”
“我做什麼,還得事事向你彙報?”衛厄字字帶刺。
一麵習慣性嘲諷幾句,一麵符合“魏少”身份地將今晚和黃老爺、詭道的算計遮掩過去。
“不然呢?”詭神嗤笑,“您什麼時候沒想著一刀宰了我,放您出去外頭超過一柱香|的功夫,都能新給我找點事做。河曲六大家這麼熱情,真沒想著歪主意?”
祂說得也半真半假。“婁臨”和“魏少”的關係,某種程度上,就是他們間關係一比一的複刻。身份可能是假的,彼此忍讓又互相算計的對立是真的。
馬車行進的光影照在一人一詭神身上。
衛厄生來苦厄艱難,沒當什麼大戶少爺。主神天生高高在上,一個婁臨的殼子是祂暫時使用的假身。掛在馬車外的燈籠,將光晃進馬車內,大少和惡仆的神情都浮著一層詭話副本特有的舊色調。
“婁臨”的殼子膚色微深,五官深刻,極具異族的危險感。
祂半彎著唇,俯身靠過來,挑起白皙大少的下頜。
“他們同你說什麼了?這幾天這麼安分,在想什麼呢?魏少爺。”
*
……他們同你說了什麼?
就河曲六大家這些……一群雜碎破落戶,魏少可彆淪落到同這種玩意聯手。
黃家府的密室裡,姓婁的聲音從慘綠幽森的光裡傳出,一道道白紙剪成的“客人”坐在原先的位置上。仔細聽了聽傳來的聲音,黃老爺朝堂屋裡的另外五道人影點了點頭。
意思是,沒錯了,魏家大少和他手底下的姓婁的,果然是互相對彼此戒備深重。
兩人都背著對方和河曲六大家做了交易。
隻要他們不互相合起來,交換消息,他們的安排就不會出錯。接下來就看姓婁的和魏大少能不能把那兩樣東西分彆弄到對方身上去了。
二次監聽魏少和婁臨用的秘法更隱蔽,就算是五行六道裡的高功級彆的道士來,都沒辦法察覺。不過,這麼隱蔽的東西,也有一定的弊處——範圍更小,離得遠監聽得越差,並且得親自見到人才能施術。
今天之所以由六家裡的黃家出麵請魏少,就是因為黃家府離魏少包下的酒樓最近。
“河曲眼”“黃河金眼”對河曲六大家、長生門的重要性太大。
馬車一出黃家府,黃家府深處的監聽立刻開始了。
好在魏少和婁臨關係僵硬到極點,幾句話一過,兩人的話語間火藥味就到了極致。
姓婁的自萬家堡後,便沒耐性再對魏大少爺維持什麼明麵上的恭順。
馬車一到酒樓,聽聲兒像是姓婁的直接將魏大少帶進了上房裡——姓婁的也當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自己跟陳
六爺、長生門暗地裡做了那樁交易,還有臉起疑心到魏少身上。魏少倒硬氣。
連喝帶罵,任由折磨,咬死了隻同河曲六大家有黃河金眼的往來。
姓婁的明顯不信。
玉石條索、床褥細鏈之聲曖昧含糊,兩人的氣氛僵到不能再僵,婁二折騰他主子折騰之狠、之戲弄恥辱。任誰都覺得,魏少但凡有點血性在,都忍不下他再多活一時三刻。詭道的幾人多信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