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人嫌第一天
“聯姻燕家?!哪個燕家人?!”
“還能有誰?當然是那位。”
“燕將池?!你瘋了吧!?你要我嫁給那個瘸子?!”
“我不乾!誰都知道燕將池車禍後脾氣大變,我是去做保姆還是出氣筒?!”
“要說是他沒出車禍,那聯姻就聯姻了……”
“他要是沒出車禍,哪裡還輪得到我們牧家去聯姻?”
“……反正我不管!誰愛去誰去,牧家又不是隻有我一個能去聯姻的,澈穆桓呢?讓他去!”
“一個瘋一個傻,我看配的很!”
“你閉嘴!再怎麼樣他還姓澈,你給我老實點。”
“……”
澈穆桓躺在床上,聽著門外的動靜,好幾道聲音在他的房門外爭吵著,但他緊閉著眼,仍舊無法動彈。
這樣的狀態已經持續了不知道多少個日夜,自他醒來後,他就意識到自己似乎被困在了某具軀體裡。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隻知道這具身體似乎從小就身體底子薄弱,原主比同齡人稍顯木訥遲鈍,飽受家中兄弟姊妹的欺負。
而他如今不知道算是借屍還魂還是如何,來到了這具身體中。
他的大腦中,兩種截然不同的記憶碰撞交織著,散成碎片。
他時而看見穿著布衣的人群在古色的巷子中來來往往,又時而看見穿著華貴西裝禮裙的男女在燈紅酒綠中歡笑,錯亂的時空畫麵讓他心力交瘁。
他能夠保持清醒的時間太短,甚至無法控製這具身體,隻能聽見外界的聲響。
又是一陣沉重的睡意襲來,澈穆桓轉動著眼睛試圖抵抗,但仍舊是沉沉又睡了過去。
……
……
寂靜中,一道聲音劃破了漆黑。
燕將池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無比真實的夢境裡。
他知道這是他唯一再見到那個人的辦法,他隻祈求這場夢再久一些。
——“你瞧這城下的百姓。”
他看見那個人,明黃龍袍,冕旒珠玉,一雙墨玉似的眼睛直直望了過來,眼底有幾分嘲弄,聲音清冽,帶著些許戲謔似的笑,接著又說道:
“他們的樣子哪有半點像是今日朕登基的模樣,沒點喜慶。”
燕將池聞言,他用不著看宮牆下的百姓,也知道那一張張臉上堆著木然的附和,還有遮掩不住的倉惶和憤然。
就是沒有歡喜。
他不可自主地感到胸口一陣翻騰的憋悶和怒氣——京城的百姓,愚蠢,自私,短視,不知道外麵的世界,隻看見眼前的鶯歌燕舞,以為盛世太平。
下一秒,他又聽見那道聲音喊住了他:“你要去哪兒?”
“臣去讓他們笑。”他聽見自己這麼說著,今天是新皇登基的大好日子,那些人得笑,才是好兆頭。
“怎麼叫他們笑?”男人像是被逗笑了,聲音的尾調微微上揚,像是小小的魚鉤,不緊不重地勾著他。
“逼他們笑。”他回答,不卑不亢,“辦法,臣多的是。”
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麵前龍袍加身的男人,隻要男人點頭,他會為對方做任何事情。
男人笑了一聲,低低喊了一聲他:“燕將軍。”
他眼色深了深,聽著那人的聲音,他知道對方的意思,隻得按下了心底湧上的蠢動,低低應了聲是。
那人的視線越過了城下的百姓,眺向極遠處:“他們且能看到的,隻有他們周遭的一畝三分地。終將有一日,宮牆下的這些人會明白他們參與的是一場變革。”
“不破,不立。”男人的聲音沉了下來,“變革之初必先毀滅朽爛的舊製度,縱使這一步的代價再痛,縱使天下人都反對,朕也必先行……”
“燕將軍,這條路上,朕需要你。”男人轉過身來,溫和地淺笑著向他伸出手。
他心微動,就在他將將要握住男人的手時,耳邊驟然響起一陣混亂的嘈雜,將他的夢境硬生生地踏碎——
“大哥還沒醒?!怎麼沒人叫他?!”
“燕總吩咐過,不得有人打擾……”
“眼下都什麼時候了!二叔他們都要到樓下了!我去叫大哥!”
“燕小先生!”
“大哥!”
燕將池驀地睜開眼睛,視線霎時冰冷地射向推門進來的青年。
“滾出去。”
燕將池眼底猩紅一片,他幾乎要抓住那個人了,然而現在什麼都沒了,他再也不可能找到那個人了。
一想到這,他心底翻騰著幾乎克製不住的殺氣。
年輕人一僵,猝不及防地對上男人的視線,頓時像一根木樁一樣被釘在了原地,隻覺得一股勁風猛地劃過臉側。
“對不起燕總!我這就帶燕小先生出去。”門口的助理飛快說道,頭也不敢抬地、甚至稱得上是慌亂粗魯地將那個年輕人一把拽走。
燕將毅被拽走的時候下意識抬頭看了眼側邊,旋即又是一僵——
就見自己身側牆壁上,一封精致包裝的硬殼邀請函信封就像是被豎直釘進了牆上。
他被助理一拽,一個趔趄哆嗦了一下,擦過牆邊,那封邀請函應聲掉落在地,像是陡然落下一聲驚雷,唬得兩個人頓時更忙不迭地退出房間。
燕將毅倒吸口氣,甚至不知道說什麼,腦子裡全是剛才對視上的那個眼神。
眼底充斥著血絲,瘋狂的,冰冷的,怒氣就像是具象化了一樣,如一把利劍,鋪天蓋地的壓迫感讓他一時間連腳步都挪不開。
這是他從未在自己大哥身上感受過的,哪怕在對方剛出車禍、被告知雙腿無法行動的那幾個月,他也沒見過他大哥如此叫人驚懼的一麵。
還有那封被釘在牆上的邀請函——這是什麼蠻橫的力道?真砸他臉上不就破相了!?
燕將毅想著,後怕無比地拍拍胸口。
助理臉色更苦,低低說道;“燕小先生,您還是在外麵先等一下吧。”
燕將毅僵硬地點了點頭,又低聲問道:“我哥起床氣一向這麼嚴重?”
助理心想,這哪是起床氣啊,簡直是變了一個人。這段時間尤其更甚,整個總裁秘書團隊就沒一個人敢直麵被吵醒的燕總,他今天是倒了大黴了。
幾年前,一場車禍令燕家最有望的接班人成了不得不坐在輪椅上的殘廢。
燕家家主不可能是一個終日坐在輪椅上的人,隻得將其作為棄子,從分家中挑選新的接班人培養。
自此之後,燕將池性情大變,喜怒無常,冷戾乖張,更是叫人不敢接近。
就在一個月前,燕家家主決定與帝京牧家聯姻。
牧家在帝京根基深厚,隻是近年來牧家幾輪生意失利,傷筋動骨,一下子沒落許多,但對於還沒有踏入帝京的燕家而言,卻是一個不錯的聯姻對象——牧家需要燕家龐大的現金流,而燕家則需要借助牧家在帝京的人脈關係網。
牧家隻是燕家的一塊踏板石,與一塊踏板石的聯姻選擇,自然不會落到燕家其他可培養的小輩頭上,而是燕將池。
——燕家主家的長子,最優秀也最有手段的接班人,曾經。
對於牧家而言,與燕家聯姻同樣是他們最好的選擇,牧家正走著下坡路,守住家業就已經是一個巨大的困難與挑戰,他們亟需一個聯姻的捆綁。
當燕將毅知道這個消息後,甚至比自己的大哥當事人還要著急,這意味著燕家徹徹底底放棄了他大哥——選擇分家,那他們這一脈得不到家主的扶持必然將步履維艱。
什麼天之驕子,不過是從小就得到了家業的蔭蔽,他難以想象失去主家資源的格外優待後,隻靠眼下僅有的一切去打拚將有多麼艱難。
尤其是,他們要麵對的不僅是失去資源,更是來自外界的惡意打壓。
——燕家其他年輕後代想要出頭,那麼他大哥就是那把最惹眼的鏢旗,隻有摘下這把鏢旗,才能名正言順地坐穩家主接班人的位置。
不論如何,他大哥都不能接受聯姻。
隻不過,哪怕燕將毅再著急,此時此刻,他也不敢再踏進他哥的房門一步了。
就在兩人門外著急踱步的時候,臥室的房門再度打開。
燕將毅聞聲立即抬頭看過去,就見燕將池已經穿戴整齊地坐在輪椅上,不緊不慢地操作著輪椅出來了。
裁剪熨帖的定製西服將男人的身形完全勾勒出來,幾年的臥床殘疾讓男人明顯瘦削了許多,卻也叫他看起來更加銳利,更加鋒芒畢現,是一種無法讓人側目忽視的銳意。
略顯蒼白的手腕上沒有佩戴彰顯身價的腕表,反而隻戴了一枚翠鑲金的翡綠扳指,古舊得幾乎看不出玉澤來,看不出一點漂亮的水頭。
但是任何一個稍稍了解拍賣所行情的人士都不會忽視這一枚小小的翠鑲金扳指。
相傳曾是那位一手開創了盛世之初的澈帝隨身把玩的玉扳指,隻不過關於那位曇花一現的古代君王的史料記載太少,無法得到有力的佐證,故而沒有被收進博物館中展出,而是在一場私募拍賣會上,以一筆叫人咋舌的天價拍走了。
燕將池掃了一眼旋轉樓梯下方已然站全的燕家人,他輕柔地撫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冷冷扯了一下嘴角,推著輪椅轉向另一側的戶內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