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簌淡淡地說:“侍妾是我,與你無關。”
韓小山轉頭看他。
池簌衝他微微一笑:“韓小山,彆裝傻,當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活過來的了嗎?”
池簌的語氣平平常常,但被他說出來,就有種讓人汗毛倒豎的冷酷,韓小山幾乎能看見對方眼底折射出來的幽幽寒光——跟狼似的。
他心生警覺,打了個哆嗦,退後兩步:“我沒說我不記得……”
韓小山剛醒的時候確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跟彆人打聽了半天,隻知道他居然成了應翩翩的侍妾,狂笑之餘又覺得不對。
他仔仔細細想了想,才記起一些偶爾在這具身體上意識蘇醒時所看到的微薄記憶。
狠毒自私的父親,同父異母的兄長,那不知不覺萌動,卻清晰知道永生不可能得償的愛情……
這命中的一劫將他帶入了一個無比光怪陸離的世界,那麼誘人,卻也那麼危險。
韓小山道:“我知道,你是我哥嘛,咱們是共患難過的,乾什麼這麼凶……”
應翩翩抱手站在旁邊看著,此時唇角一翹,道:“韓小山,咱們也算是奇緣一場,你說說,想讓我怎麼安置你?”
這其實是他頭一回真正跟韓小山說話,一瞬間,韓小山仿佛又一次想起了初次見到應翩翩的時候,那種仿若見到萬樹桃花盛放的驚豔。
他一咬牙,從懷中飛快地摸出一封信,塞到應翩翩手裡,頂著池簌的目光勇敢地說道:“這個……我以前跟著你,給你寫了首詩,一直沒機會給……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也不敢有什麼彆的念想,今天已經很高興了,這封信你拿著回去看吧。”
韓小山遞完信就閃到門口,後背貼著門,對應翩翩說:“當年我娘成天做夢想進安國公府,結果不自量力,把自個給坑死了,我是不想走那條路的……你啥時候有什麼吩咐,西柳胡同第一家的鬥雞場是我大哥開的,找他提我好使。那、那先這樣,你真好看,我走啦!”
他說完之後,複又保持風度作了個瀟灑的長揖,一邊往外走,一邊又忍不住回頭去瞧應翩翩那張臉,冷不防走到台階那裡,一腳踩空,骨碌碌滾了下去。
韓小山:“……”
他做出一副根本不疼的英雄樣子,從地上迅速爬起來,衝著應翩翩笑了笑,忙不迭地跑了。
池簌:“……”
應翩翩“噗嗤”一笑,說道:“這也不錯。池大教主,彆再瞎計較了,我真想讓你那幫瑟瑟發抖的手下看看你努力威嚇韓小山的英姿,瞧瞧他們會是個什麼表情。”
池簌又好氣又好笑,瞄了一眼應翩翩手中的信,心想我那麼努力都不能扶正,他占了我的光才有幾天姨娘做,你竟然就收了他的信,現在居然還嘲笑我,怎麼這麼會氣人。
但是他抬頭想說這句話,就看見應翩翩臉上帶笑望著自己,陽光下,神采飛揚。
池簌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數不儘的喜歡在胸腔中積滿,又止不住地溢了出來。
他的手開始癢癢,忍不住捏了下應翩翩的鼻子,笑著道:“那你可以把我的樣子畫下來,拿給他們看。“
應翩翩用折扇拍開他的手,覺得這換魂不比換衣服,次數多了果然是要出問題的。
他竟然覺得池簌的厚臉皮,跟剛才的韓小山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他說:“說來韓小山也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他的事,交給你了。”
這回,池簌倒沒有拒絕,點了點頭。
韓小山固然是個無賴混混,但混混有混混的識趣和機靈,他知道自己在督公府那種地方混不下去,自然就不會賴著應翩翩不走。
反倒是池簌之前用過他的身體,兩人也終究是兄弟,不會對韓小山真的放任不管。
京城對於韓小山來說,肯定是不安全了,而且這段日子的經曆也難以解釋。
池簌的意思是,韓小山如果想學武自保,也可以去七合教,韓小山卻不想受這份罪,最終選擇了沿江而下,看一看各處沒見過的風光,池簌便給了他一筆銀兩,令人將他護送到了渡口。
應翩翩沒有多說什麼,倒是他那些手下們都傷感了很久,覺得少爺實在命苦。
之前他相中了傅寒青那麼個混賬,總算醒悟之後,又娶了個能文能武,知情識趣的姨娘,還被刺客打壞了頭,性情大變,最後竟然也離少爺而去了。
少爺,他們孤苦伶仃,情路坎坷的少爺,得什麼時候才能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舒心日子啊!
送走了韓小山之後,池簌和應翩翩就分彆帶著各自的手下回到了京城。
應定斌聽說兒子要回來,推掉公務,早早地就到了城門外迎接他。
當看見一行欽差縱馬而歸時,應定斌也不禁微微紅了眼眶。
當年那個瘦弱的孩子,如今已經長成了能夠獨當一麵的俊秀青年,宛若名劍出鞘,漸露崢嶸鋒芒。
應翩翩尚未回到京城,他在衡安郡的種種事跡便已經逐漸傳開了,於是繼當年連中三元的傳說之後,應定斌之子應玦再一次驚動世人,聲名鵲起。
沒想到他瘋疾好轉之後,首次離京辦差,就立下如此大功。
家家戶戶都在議論各種或真或假的傳聞,文人墨客也爭相傳唱他的功績,皆以為應玦有勇有謀,不顧自身,智鬥貪官,以往種種遭到詬病之處,似乎也都成為了性格剛直的例證。
一時間,就連應定斌的名聲都跟著好了不少。
應定斌聽在耳朵裡,又是欣慰又是感動。
但他作為西廠廠公,曆經三朝,風風雨雨這麼多年過來了,其實對於這些虛名早就不放在心上,應定斌在意的是他的寶貝兒子有沒有受委屈,挨欺負。
把應翩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之後,又用力抱了抱,應定斌再一轉頭,臉上已經帶了殺氣,問道:“洪省何在?!”
他實在是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這些年來一直對對洪省多有照顧提攜,結果到頭來無比信任地將孩子托付給對方照顧,竟然遭到了背叛。
要不是阿玦聰明,這次就真栽在這王八羔子手裡了!
之前還有人猜測,應翩翩如此處置洪省,半點不看父親的情麵,會不會導致他們父子失和,這實在是多慮了。
應定斌得到指路後,不用彆人動手,徑直縱馬直朝洪省而去。
路途遙遠,囚車笨重不便,洪省就被五花大綁扔在了隊伍最後麵的一輛馬車中。應定斌馳到馬車之前,一把將洪省從裡麵揪了出來,重重摔在地上。
此時洪省之前被應翩翩下藥的藥勁已經過去了,一路在馬車上,心裡越回想整件事情的過程越覺得驚心動魄。
應翩翩這小子又能忍辱負重,又是心狠手辣,關鍵還十分聰明,事事料敵機先,他若早知道對方是這樣一個人,打死也不會和他作對。
可如今說這些都沒用了,洪省眼下能寄希望的,想來想去還真的隻有應定斌。
應翩翩就算是再橫,也會聽父親的勸的,如果應定斌能夠看在過去的交情上對他稍稍心軟,勸說應翩翩留他一條性命,洪省就還有生機。
畢竟是個養子,應該……饒他一命也不是沒可能吧……
洪省心裡這樣盤算著,聽到外麵喧嘩,已被一把拉下了馬車,他抬頭一看,發現麵前赫然正是滿麵怒容的應定斌。
洪省連忙道:“應公,可算見到您了!我與令郎之間有些誤會,他把我……”
應定斌揪著洪省的領子,當麵就是兩個耳光,打斷了洪省後麵的話,將他徹底打蒙了。
隻聽應定斌怒罵道:“誤會?什麼誤會!我家阿玦收拾的從來就沒有一個無辜之人。最大的誤會就是我看錯了你這匹夫,竟一心扶持,讓你有機可乘,差點害了我兒!”
他將洪省丟到地上,抽出馬鞭:“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你的良心哪裡去了?”
應定斌用馬鞭親自狠狠抽了對方一頓。
洪省滿地亂滾,連連求饒慘叫,應定斌卻絲毫沒有手軟,直到把人打昏過去了,他才將馬鞭砸在洪省的身上,目光在在場的其他人身上掃了一圈,冷聲說道:
“若再有那等忘恩負義之徒,下場有如此輩!”
眾人紛紛低頭,沉聲稱是。
應翩翩坐在馬背上,將手裡的鞭梢繞在腕上把玩,仿佛漫不在意似的,隻是任憑父親給自己出氣,但他的唇角卻挽起了一道輕蔑的弧度。
當時特意把洪省留著帶回來,就是為了讓應定斌出一口氣,書中洪省背叛應定斌的情節,這回是永遠也不會發生了。
就像是話本戲文裡唱的那樣,惡人終究得到了惡報,雖然俗套,但感覺很美好。
而這一次他延長了壽命,也能在應定斌身邊陪伴的更久。
希望他的父親可以永遠像現在這樣精神抖擻,氣勢十足,身康體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