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的聲音太過淒厲,神情也太過逼真,不光眾人覺得毛骨悚然,連皇上坐在禦座之上都覺得頭皮發麻,渾身上下涼颼颼的。
他大聲說道:“侍衛何在?!還不來人把這個瘋子給朕拖下去!”
侍衛們得到皇上的命令,連忙快步跑到李定身邊,正要伸手去拽,卻聽李定突然大叫一聲,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身體在地板上不斷翻滾抽搐。
兩名侍衛嚇了一跳,竟然不敢伸手碰他。
寂靜之中,隻見李定雙手在空中亂抓,像是在與什麼人激烈地對打,同時大叫:“閻王,閻王你乾什麼?先彆叫我回去,我的仇還沒有報完!我還要找那個收買王蒼的小人,我還要找到那些當初與王蒼合謀的人!害死我的一個都彆想跑!我不回去,我不投胎……你放開我!”
但即便他如此激烈的反抗,身體還是突地一震,瞬間僵直,緊接著陡然哆嗦了一下,又放鬆下來。
一時沒有人敢動,李定軟泥一樣在地上躺了片刻,這才慢慢爬了起來,茫然說道:“我……我這是怎麼了?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他這時的語氣、神情,又仿佛還是剛才那個怯懦的小太監了。
周圍一片靜默,沒有人能回答他。
雖然剛才那一幕是那樣的荒謬和不可思議,但是這種鬼神之事誰也說不好,李定的表現在每個人的心裡都蒙上了一層深深的陰霾,甚至潘遲都不敢逼問他了。
好一會,皇上才問道:“李定,方才發生的事情,你不記得嗎?”
李定茫然道:“方才?方才是陛下您和各位大人正在審問奴才是否殺了王副統領一事嗎?”
他說到這裡,又不禁涕淚齊流,懇求道:“奴才真的沒有殺人啊陛下,請您饒恕奴才吧,奴才哪裡有這樣的本事呢?”
李定說的那樣真情實感,皇上不禁看了看
活見了鬼了!
李定是不是真的被冤魂附體了,所以才根本就不記得殺了王蒼的事情?王蒼是附在他身體上的那個冤魂殺的。
如果這樣的話,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如此瘦弱的一個小太監竟然能夠擊殺一名武功高強的侍衛統領了。
可是借屍還魂,而且還光明正大地在白日裡出現,這樣的事情又叫人如何能夠相信?
再者又聽李定剛才的話,似乎是這個冤魂已經被閻王給抓走了,所以他不會再回來了嗎?這件事情難道就要以冤魂複仇的結果了結?
如果宮中刺客案最後就得到個這樣的解釋,恐怕會成為流傳史冊的一大笑柄吧。
事情十分棘手,一時陷入了僵局。
這時,應翩翩忽然幽幽地說道:“李定,你可知道我是應鈞之子?”
李定轉頭看他,有些茫然地說道:“是,奴才識得應大人。”
應翩翩道:“哦,你認識我,那你也應該聽說過,我的父親本來是一代名將。”
“是。”
應翩翩歎了口氣:“可惜他手下的廢物實在太多,打了敗仗之後不思反省,反而推卸責任,中傷戰友,到死都不肯悔改,變成了鬼都要為非作歹,敗壞了我父親的名聲,實在讓人看著就覺得可氣。唉,要不是因為這種人,當年那場仗,可未必會輸啊……”
李定一開始看著應翩翩的目光還十分茫然,但隨著應翩翩的話,他的眼睛逐漸眯起來,麵上的表情也流露出一些凶狠的意味。
應翩翩損人是專業的,還要再接再厲時,隻聽兩個人同時喝道:“阿玦!”
阻止他的這兩個人是池簌和應定斌。
他們兩個都想到一處去了,應翩翩顯然是要以這種方式看看能不能再把那個冤魂給激出來,但不管這鬼神之說是真的假的,終究都不吉利,萬一那個冤魂就是恨上了他,那可怎麼辦?
兩人都是情願自己上,也半點風險都不願意讓應翩翩去冒的,因此一起開口,池簌更是一把拽住了應翩翩的手,把他往自己的身邊拉了拉,像是隨時要擋在應翩翩的身前保護他。
應定斌原本也有這個意思,可惜終究沒有池簌身手敏捷,慢了一步,非但沒碰到兒子,人還被給拉跑了。
他不由瞪了池簌一眼。
應翩翩雖然被阻止,可是,他剛才說的那句話已經夠了。
隻見李定又是一陣抽搐,睜開眼睛之後麵色又重新變得陰鷙,冷笑道:“哼,大仇尚未報完,我是絕對不會就這樣輕易離開的!阿彌陀佛,太/祖英靈佑我重返人世,我豈有草草作罷之理!”
池簌上前一步,問道:“你說是本朝的開國太/祖讓你回來報仇的嗎?太/祖又憑什麼幫助你?”
李定連聲冷笑:“當年太/祖開疆拓土,何等英雄了得,如今這些不中用的後人卻連守好祖宗基業都辦不到,害得我等一心報國之士遭人坑害,慘死疆場,怎不令他老人家痛心,又為何不能幫我?”
池簌道:“空口無憑,焉知你是不是哪裡來的孤魂野鬼,來此冒充將士英靈!”
李定喝道:“那我就告訴你,我乃是應將軍麾下關內軍二隊張向忠,永登人士,你隻管去查!”
沒想到此人說的竟還當真詳儘具體,有名有姓,池簌不禁跟應翩翩對視一眼,稍感意外。
李定說完這句話之後,像是耗儘了所有的力氣,再次一頭倒地,這回一時沒有再醒過來。
過了一會,楊閣老不禁說道:“這等怪力亂神之語,臣以往是絕對不會相信的,可如今見此人言之鑿鑿,又實在……匪夷所思。但不論如何,此事或許與當年長雄關之戰有關。”
皇上緩緩開口道:“即是如此,應玦,你乃是應鈞之子,又發現了此案真凶,你便協助刑部辦理此案罷。”
應翩翩道:“承蒙陛下信任,臣謹遵旨意。”
“另外……”
皇上略略沉吟,說道:“閣老,你來為朕草擬一道旨意,招將樂王回京。便說他久在上京,朕十分掛念,欲請他回來居住一段時日。”
楊閣老心中一震:“是。”
這位將樂王名叫黎清嶧,正是當世僅存的太/祖嫡係血脈,當年最後一位前去和親的善化公主,便是他的嫡親姐姐。
其實若是論起來,黎清嶧甚至比當真皇上更有資格得到這個位置,事實上在當年先帝駕崩,帝位空懸的那場紛爭中,請將樂王登基的呼聲就是最高的,但將樂王自己卻固辭不肯。
一開始還有人以為他是故作姿態,反複勸說,但將樂王始終堅持,才逐漸讓人們意識到他是出自真心。
最後,當今皇上登位,將樂王性情倨傲,亦是既不逢迎討好,也不怎麼理會政事,故而雙方相處的疏遠而客氣。
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讓太/祖血脈在他這一代徹底斷絕,將樂王至今未婚,也沒有子嗣。
他不喜京城中的氣候,一年中倒有半年是在上京的彆院中居住的,此時皇上突然詔令要將他叫回來,顯然是因為李定提到太/祖,令皇上對這昔日皇位的有力競爭對手產生了疑忌。
*
大臣們帶著滿腹的驚疑紛紛散去。
應定斌方才就是滿心焦急氣惱,隻是礙於在皇上麵前不好發作,一出了皇宮剛上馬車,他就開始迫不及待的訓起應翩翩
來。
“你這孩子怎麼傻乎乎的!半點都不懂隨機應變,彆人都不敢吭聲,到你這什麼事你都插嘴,這下可好,攤上這麼個倒黴差事,我看你可怎麼辦!”
應定斌說道:“這本來就是刑部的差事,就讓刑部去查唄,那人也不知道是真鬼假鬼,你年紀輕輕的,離這些東西遠點,沾上陰氣容易折福!”
應翩翩本來也不說話,抱著肩膀靠在座上,一聲不吭地聽訓,直到應定斌說到“折福”的時候,他才忍不住笑了。
應定斌道:“你這臭小子怎麼這麼氣人?我跟你說正經的呢,笑什麼笑?”
應翩翩用手背蹭了下鼻尖,說道:“爹,原來您也相信有鬼呀,真看不出來奧——”
應定斌老臉一紅,說道:“我怎麼就不能相信了?鬼神之說,本來就不可妄言。你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剛才胡亂說嘴,小心半夜大頭鬼來找你,你可彆來找我哭。”
他這時還把應翩翩當孩子,說的話跟在應翩翩五六歲時也沒什麼差彆。
應翩翩道:“那還不好,活人見鬼,多少人想看還沒地方看去呢。爹,您放心,如果兒子見了鬼,我倒要看看他長什麼樣子,順便把他的鬼皮扒下來,做個鬼圍脖孝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