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應翩翩的話,人們紛紛看向陸州判,此地除了宗儉之外,就是他的官職最高。
陸州判斟酌片刻,明智地意識到如果不妥協的話,恐怕下一個“通敵叛國”的就是自己。
他立刻對應翩翩行禮說道:“此地事宜如何安排,全聽大人吩咐。”
應翩翩道:“雍州此地的官員情況,我不了解,亦不好越俎代庖,請陸大人安排各方人員守城便是。我沒有其他話說,唯獨一點——”
他點了四名自己手下以及七合教的隨從:“邱涼、陳華年、王邑、劉釗,你四人各帶一隊,負責在各城門處監視。今日在場之人全都已經立誓死守城門,言出必行,誰若成為逃兵,口出擾亂軍心之言,立斬無赦!”
四人沉聲應是。
隨即便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因為每個人都知道,真正的難題還沒有說,現在最要緊的事不是守城,而是穿越西戎大軍的包圍,前往靈州求救。
這個任務,成則數十萬的人得救,敗則屍骨無存,萬劫不複,可謂是生死係於一線。
要成就此事,膽色、武功、計謀、運氣,缺一不可,關係重大。
果然,應翩翩接下來就問道:“至於外出求援者,不知各位可欲一試?”
一時無人應聲。
應翩翩似乎早已預料到,毫不驚訝,輕笑道:“那麼,應玦願往。”
事不宜遲,正是爭分奪秒的時候,很多事自然是越快越好,應翩翩說完之後一轉身,卻被人拉住了手。
眾人麵前,池簌收緊手指,毫不避諱地與應翩翩交握,含笑道:“有你的地方,當然有我。”
兩人對視片刻,應翩翩也不禁微微一笑:“走。”
*
應翩翩和池簌分彆是兩邊首領,無論是七合教還是隨行的侍衛,本都不放心他們兩人涉險,紛紛要求同往。
但在三十萬大軍麵前,實際上一千人與一人能夠起到的作用區彆不大,倒還不如隻有池簌一個人跟著應翩翩同去,也更加便於脫圍。
所以最終,還是兩人兩騎,從城中揚鞭而出。
由於應定斌安排的那些人報信及時,此時西戎王所帶的主力部隊尚未趕到城外,隻有部分軍隊正在集結紮營,放眼望去烏壓壓的一片,卻鴉雀無聲,訓練有素。
在他們看來,大概這座被包圍起來的城池已經如同囊中之物,根本不將裡麵的兵將放在心上,突然見到城門開啟,正愕然間,便有兩騎已然風馳電掣,直衝入他們的營地之中。
一開始那些將士們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等到發現竟有人這樣找死,不由紛紛嘩然。
已有人認出了應翩翩和池簌,高聲呼道:“這就是那兩個人燒毀大旗,抓了拓跋將軍的人!”
“抓住他們,把拓跋將軍給換回來!”
叫嚷和驚呼從軍營的各處響起,人語鼎沸,馬聲嘶鳴,無數刀劍從四麵八方殺到,同時血色在眼前綻開。
——池簌拔了劍。
他的劍寬闊厚重,有些近似於刀招的路子,平日裡池簌僅憑空手已經武功高絕,如今亮出鋒刃,更是銳不可當,將身邊的應翩翩護的嚴嚴實實,半點不肯讓他勞累受傷。
對於池簌的保護,應翩翩沒有推辭,他正在打量這處營地的構造,隨即目光微動,在地麵的塵土之中看見了一些被碾碎的糧食與稻草。
應翩翩心念一動,攥緊了袖中一物,低聲對池簌道:“我想往營地西南去。”
池簌什麼也不問,道:“隻管去。”
應翩翩撥轉馬頭,迎麵一位西戎人將長劍向他當胸刺到,但隨即整個人就已經被池簌攔腰斬成兩截,從馬背上摔落。
西戎人就算是再凶悍,見到這樣的狠辣也不由為之心生怯意,紛紛後退,應翩翩已經趁機接近西南那一側的營帳,將手一揮。
兩樣黑黝黝的東西在半空中劃出弧線,隨即落在了營帳之上,轟然炸裂!
這個變故發生的突然,誰也沒想到應翩翩他們已經陷入重圍,不想著逃命要緊,竟然還有心思使壞。
烈火一下子燃燒起來,短暫的靜寂之後,人們才紛紛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該死,那小子燒毀了糧草!”
“快救火!”
——應翩翩沒有找錯地方,他燒毀的正是西戎存放糧食和馬草的帳篷,旁邊還拴著一些馬正在低頭啃食草料,此刻紛紛受驚嘶鳴,掙開韁繩爭相而逃,引起一片混亂。
應翩翩趁機撥轉馬頭,同時揮鞭給了池簌的馬一下,喝道:“快走!”
池簌護著他一起往外衝,同時不禁問道:“你剛才扔出去的是什麼?”
應翩翩道:“霹靂彈!”
池簌:“?”
應翩翩也知道他一定奇怪哪裡來的,說完之後便解釋道:“這是我上回同舅舅一起關在地下發現的。他可能怕火/藥到時候把他的屍體炸的不乾淨,特意往旁邊埋了幾顆霹靂彈,我在裡麵的時候偷偷給摳出來兩顆,原本是為了對付他,後來沒想到他是我舅。就一直裝在了隨身的荷包裡。”
池簌:“……”
雖然此時兩人都在縱馬疾馳,險象環生,他還是忍不住對這件事很在意:“所以前幾天硌在我腰間的……”
應翩翩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點頭:“就是它。”
他們這些日子匆匆而行,往往都在路上,也沒有什麼時間親近,隻有前幾天找到一家客棧住進去,才稍稍纏綿了一會。
當時應翩翩未除上衣,池簌隻覺得對方身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硌在自己的腰間,當時意亂情迷之際,他也顧不上理會,便由著去了。
此時方知道這祖宗都裝了什麼東西在身上,饒是池簌武功高強,也不禁一陣後怕。
他說道:“你也不怕這東西不小心炸了!”
應翩翩道:“嗯……當時我要說來著,你不讓我說話,後來就忘了唄。下次我記著。”
兩人說話的時候,周圍亂箭不停,他們都得分出一半的心神來招架,池簌忽然探身過去,一掌將一名意欲偷襲應翩翩的人斃於掌下。
他放下手時,摸了摸應翩翩的頭,低聲說道:“若是在那時炸了,你我死在一處都算好的,我隻擔心,哪天你自己帶著它遇到了什麼危險,讓我怎麼辦?不要把這樣危險的東西放在身上了,你也要顧惜著一點自己。”
在這樣的刀槍劍雨中,時時都有性命之危,池簌忽然這樣柔聲低語,倒叫應翩翩心裡一酸,揮劍砍翻兩個人,說道:“沒有下次。”
但不得不說,也確實是應翩翩那兩枚霹靂彈起了大作用,糧草一燒,無人不慌,再加上之前又被抓走了一名將領,以致於西戎軍一時都沒了章法。
有的急匆匆趕去救火,有的則十分惱怒,要過去把應翩翩和池簌抓住泄憤,雙方方向不同撞在一起,又是引起一陣騷亂,應翩翩和池簌趁機快馬奔馳,一路砍殺,絕塵而去。
當時出城的時候他們便已經在地圖上看好了方位,一路隻撿著山路走,到了中途,兩人不得不下馬,步行穿過一處雜草叢生的隧道,總算暫時擺脫了追擊。
這樣一來,事情便成了一半。
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絕非易事,饒是池簌武功高強,又一直在全力保護應翩翩,沒有讓他受傷,他還是沾的渾身是血,狼狽不堪,手臂酸痛的幾乎連劍都舉不起來了。
池簌看著心疼,幾次要背他,應翩翩都怎麼也不乾,當走到一處背風口的時候,池簌便停下了腳步,說道:“歇一歇罷,追兵已經被甩下了……而且我看要下雨。”
草原上的氣溫本來就低,若是下雨就更加難熬了,但對於此時的兩人來說,下雨反倒是件好事,因為那會將他們的氣息和留下來的痕跡全部衝淡。
應翩翩也確實早就累了,隻是他知道池簌一路護送著他出來著實不易,所以也不願意再讓對方多出力氣,咬牙忍著。
此時聽池簌一句“追兵已經被甩下了”,那股遍及全身上下的倦意立刻湧了上來,應翩翩也再無法強撐,便長出了一口氣,坐下來說道:“那就歇歇。”
他坐在那,池簌默不作聲地將自己的外衣脫下來,裹在應翩翩的身上,又四下找了些柔軟的乾草,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直接彎腰把應翩翩抱起來,放在了上麵。
應翩翩裹著池簌的衣服不想動,他平素睡慣了高床軟枕,但此時竟然覺得隻要這樣坐一坐就非常舒適滿足了。
他見池簌又在撿樹枝,知道他是想生火,便道:“咱們也不能歇太長時間,過一會就得走,你不用弄那些了,快坐會歇歇。我也不冷。”
應翩翩也懶得起身,說著拽了拽池簌的褲子,示意他坐。
池簌對應翩翩總是有無儘的耐心,回手握了下他的手,用自己的掌心捂了捂,溫聲道:“好的。馬上。”
應翩翩這才鬆開手,感歎道:“如果咱們這回能夠打退西戎,活著回到京城,我想去吃天香樓的玫瑰奶茸羹,我要一口氣吃八碗。”
池簌這時也撿夠了柴,捧著坐了下來,將柴放到兩人中間,用火折子點燃,笑著說:“你餓了吧?”
應翩翩道:“還好,其實也不怎麼餓,就是有點饞了。總要給自己個盼頭,才能一鼓作氣衝出去。”
池簌在懷裡摸了摸,拿出一個小包來,裡麵裝的全都是被擠爛的點心,可惜此時就算這些點心渣也已經被池簌身上的鮮血浸透了,怎樣都不可能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