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下吧, 小腹露出來。”
薑醫生的聲音有種獨特的悠閒腔調，說完就坐在凳子上, 擺弄起床邊的儀器。
他是外科醫生, 但這些儀器也會操作, 他今天無事，也想跟著沈燁白晗一起, 看看老友的孫子。
白晗依照他的指示躺在床上, 將上衣往上卷了卷，解開褲子的時候, 手指有些猶豫。
他不動聲色地咬住下唇內部的一點軟肉，心裡有點亂。
可是再猶豫下去，看起來就太奇怪了。
他定了定神, 將褲子的邊緣往下推了推，露出了隆起的小腹。
時間過得飛快，白晗肚子裡的孩子現在已經接近五個月了。
薑醫生將耦合劑塗在白晗的肚皮上, 粘稠而微涼的感覺讓白晗覺得有些緊張。
他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和往常一樣，抬頭對著薑醫生和他身後的沈燁露出一個放鬆的微笑。
然而沈燁卻並沒有看到這個微笑，而是垂著眼盯著白晗的小腹——薑醫生正用b超探頭將耦合劑推開。
白晗收斂了微笑, 目光轉向屏幕, 掩住了眼底淡淡的失落。
調試好儀器, 薑醫生開始例行嘮家常：“沈燁啊, 真是好久不見！”
沈燁的目光這才從白晗的小腹上移開, 他回答著薑醫生的話, 眼睛卻看向白晗, 神色中有些愧疚：“是，上一次檢查的時候，我出差沒能趕回來，還是第二天才來抽的血。”
從他們第二次同屋而眠之後，沈燁和白晗總共就見了兩次麵。
那天之後，沈燁總覺得和白晗的相處氣氛又變得尷尬起來，明明在有了孩子之後還是緩和了一些的。
而且，那天離開白晗之後，沈燁覺得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空虛寂寞冷——不是獨自一人就會覺得寂寞，而是期待有個人在身邊，在這種期待之下，才是寂寞。
他以前獨自一人的時候，隻會覺得自由自在。
於是除了每天從助理和經紀人那裡關心白晗的情況之外，他拚命地給自己找事做，公司最近開拓了一項新的業務，在之前與德國談判後，準備進一步打入歐洲市場，他主動請纓，繼續中歐兩邊飛。
白晗產檢的時候他都會儘量過來，誰知上一次遇到風暴飛機晚點，他到底還是沒能來。
白晗倒是沒說什麼，但母親打了電話過來，和父親一起把他罵的狗血淋頭——明明解釋了自己是因為天氣晚點，也不知道爸媽為什麼發那麼大的火。
第二天是母親陪白晗一起過來的。
白晗是o型血，婦產科的嚴大夫特意提醒他四個月的時候要來做溶血檢查，可他那次卻錯過了，第二天才來抽的血。
沈燁說完，繞到另一側的床邊，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伸手捉住白晗的手，握在掌心，白晗也乖乖的讓他握。
也隻有在父母和薑醫生麵前，他才敢和白晗有這樣親密的接觸，因為他知道，基於協議，兩人要裝作恩愛的樣子，白晗不會拒絕的。
——也真是夠無恥的。
他在心裡暗罵自己。
他看著白晗的眼睛，語氣中滿是抱歉：“是我的錯，你辛苦了，以後我都陪你過來。”
白晗被他握住的手指緊了緊，對他笑了一下，點點頭，仿佛這一句話就能給他帶來莫大的滿足感。
薑醫生已經年近六十，差點被這小兩口閃瞎了眼，露出欣慰的笑容。他點了點屏幕，對兩人道：“來吧，看看你們沈家的寶貝疙瘩。”
沈燁的注意力立即被屏幕上不斷移動的黑白影像吸引了，沒有注意到白晗發紅的耳根——白晗此刻的注意力大半都在沈燁炙熱的手上。
“這是頭，這個是胸腔，這是手，還有腳……看見了嗎？”
沈燁專注地看著，眼中滿是驚奇，他平時不在白晗身邊，每次看到b超的時候，他對這個孩子的存在才有些真實的感覺。
看了一會兒，屏幕上小小的嬰兒一隻腿忽然蹬了一下。
“誒動了動了！”
“他踢我了！”
沈燁和白晗同時驚呼出聲，隨即兩人才意識到這突如其來的默契，相視一笑。
之後，沈燁又去看屏幕，而白晗的目光卻在他臉上多流連了一會兒，轉開的時候，又有些黯然，看著屏幕上胚胎的身影，卻有些心不在焉。
做完了b超，薑醫生遞過來幾張紙巾，沈燁接過來，幫白晗將小腹上的耦合劑擦乾淨，薑醫生還在一旁，白晗不好拒絕，手指悄悄絞在一起。
整理好衣物之後，沈燁扶著他的背幫他起來，之後趁著白晗去上廁所的空當，和薑醫生聊了聊孩子的狀況。
白晗回來的時候，薑醫生正和嚴大夫一起跟沈燁細數照顧孕夫的注意事項，沈燁敏銳地注意到了白晗的身影，三步並作兩步來到白晗身邊，伸手攬住了他的腰，溫柔道：“小心。”
白晗腰側的軟肉忍不住縮了縮，身體僵了一下，很快就放鬆下來，自然地靠在沈燁懷裡。
“男人懷孕的情況少之又少，情況也比較複雜，你們兩個可要上點心……”薑醫生叮囑完，又看向沈燁：“我可聽你說你經常出差，你媽每次來都要數落你一頓，公司什麼事兒那麼緊張啊？比另一半和孩子還重要？”
沈燁臉上都是慚愧，虛心接受教誨：“以後不會了薑伯，最近已經忙得差不多了，今後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薑醫生滿意地點點頭，忽然話鋒一轉，來了精神：“另外，這個睡前運動啊，一定要少做……也不是不可以做，年輕人嘛，總免不了擦槍走火，但是動作一定要溫柔，不能太粗暴……沈燁啊，你一定要多照顧白晗的感受，就像人家詩人說的：‘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男人啊，在外麵拚事業的時候再怎麼凶猛，回到家裡對待愛人也要像春風般溫柔……尤其是孕期的……”
“咳咳咳……”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小黃蚊。
沈燁趕忙截住他的話頭，點頭如搗蒜：“薑伯你說的對，我一直都挺溫柔的，不信你問晗晗。”
白晗猛地扭頭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又趕忙轉回去。他臉皮薄，雙頰紅彤彤的一片，在沈燁帶著笑意的注視下局促地點了點頭。
……
剛出了醫院的大門，沈燁一直扶在白晗腰間的手就移開了。
“抱歉。”沈燁理了理袖口，低聲說道，語氣中帶著疏離：“薑醫生看著我長大的，作為長輩……難免就有點說教，他這個人就是這樣，老頑童，你不要放在心上。”
白晗搖搖頭道：“我知道……演戲演全套，你不用抱歉的。”
沈燁點點頭。
“最近身體還好嗎？”向停車場走去的時候，沈燁問道。
“不是剛檢查過嗎？”白晗有些不解：“挺好的，孩子很健康。”
“我是問你的身體。”沈燁輕歎：“平時有沒有什麼不舒服？你那兩個助理夠細心嗎？如果有什麼不妥儘管告訴我。”
“都挺好的，”白晗點頭，輕鬆地笑了笑：“你忙你的就好，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那就好。”沈燁點點頭，有些失落。
很快到了車子旁，沈燁打開車門讓白晗坐在副駕，幫他把安全帶係上，這才繞到駕駛位，將車子開離了醫院。
“爸媽在家裡準備了飯菜，讓我們今天檢查完過去吃個飯。”
“嗯。”白晗點頭答應。
兩人一路無話，方才的親昵在無人的時候煙消雲散。
白晗已經習慣了和沈燁之間這樣的氛圍，儘量放鬆身體，靠在座椅上，時不時裝作不經意地轉頭，看向沈燁的側顏。
沈燁的皮相不算是頂好的，但也算俊朗。他麵部輪廓棱角分明，不笑的時候，其實很容易顯得冷峻。
在沒有和沈燁簽訂協議住在一起之前，其實白晗一直覺得沈燁是不可接近的，他雖然看起來隨和，但其實身上有不少世家子弟的驕傲感，和普通人站在一起，氣質上就拉開一大截。
可住在一起之後，白晗才知道，他最早喜歡的那個沈燁從來都沒有消失，那麼正直，那麼有趣，又那麼溫柔。
車子走走停停，白晗想到自己方才在沈燁麵前解開衣服露出腹部的樣子，臉又有些燒起來的跡象。
除了幾個月前的那次意外，白晗和沈燁幾乎沒有什麼肢體接觸，他從不曾在沈燁麵前裸露身體，更彆提懷孕之後了。
小腹隆起的樣子並不好看，白晗心想：他恐怕不會喜歡。
接著又想：他大概無所謂喜歡不喜歡。
兩人很快就開車到了沈家的宅子。
沈燁早準備好了看爸媽要帶的禮物，白晗提著禮物下了車，沈燁鎖了車子，趕忙走到他身邊試圖接過禮物：“我來吧。”
“我沒那麼嬌弱。”白晗看著他，堅持要自己提。
沈燁隻好作罷。
到了門口，沈燁在前麵按了門鈴，門鈴剛響，沈燁伸出手來，今天第二次攬住了白晗的腰。
白晗飛快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手指卻悄悄蜷起來。
彆墅區一片安靜，兩人靜立在門口，就聽裡麵聲音傳來：“你去忙吧我來開門……”
聲音剛落，門就開了，一個富態的女人穿著旗袍站在他們麵前，正是江可蓉。
此刻白晗和沈燁早已就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門一開，兩人就舒展表情，笑著叫了一聲“媽”。
可沒想到，江可蓉這次的臉色卻算不上好看。
“來了啊？”江可蓉不鹹不淡地說道，但也不見疏離，而是捏了捏白晗的肩膀，一眼沒看他身側的沈燁。
她目光下移，看見沈燁放在白晗腰間的手，神色有些微妙。
白晗是演員，對人的神色心思十分敏感，他直覺不對，卻一時間摸不著頭緒。
還沒來得及細想，江可蓉的神色又變得一如平常，視線轉到他另一隻手裡提的東西上，立馬皺緊了眉頭，瞪了沈燁一眼：“這麼重的東西，怎麼能讓白晗提著呢？”
白晗畢竟是個男人，往常過來的時候也有他提著東西的時候，江可蓉從來沒有說過什麼，偏偏今天要拿出來說說，沈燁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反駁，從白晗手裡接過禮物。
“媽，這也不重，是我要提的。”白晗連忙解釋。
“那也不行，”江可蓉把他從沈燁懷裡拉出來，扶著他進門，嫌棄沈燁道：“一點都不知道疼人。”
“媽，我沒那麼嬌弱，”白晗笑道：“沈燁平時對我挺好的。”
他這話原本是想打個圓場，可沒想到，江可蓉一聽這話，腳步就頓住了。
白晗去看她，驚異的發現，她眼裡像是有淚，而她的手此刻緊緊地抓著自己的手臂，像是想要尋找一個支點。
……這是怎麼了？
白晗心裡有些緊張，卻見江可蓉回頭問沈燁道：“沈燁你這次出差什麼時候回來的？”
沈燁皺了皺眉：“昨天，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