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沈燁也顧不上腳疼了，一邊下意識地抖著腳，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對你很不好嗎？”
“他啊……”白晗抱住沈燁的腰，說道：“其實……他對我挺好，可是他卻沒有維係一個家庭的能力。”
“我印象中，小時候的快樂時光都是他帶給我的，他會帶我去捉蜻蜓和螞蚱，帶我去公園玩，買小零食給我吃，會讓我騎到他脖子上到處閒逛，所以其實……我很愛他。”
沈燁聽他說著，輕易地腦補出白晗小時候小小一隻的樣子，騎在爸爸頭上撒嬌，想想就很萌。
他忽然期望白晗肚子裡的寶寶快一點生出來，最好是和白晗一樣漂亮。
“他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這一點看似很好，但實際上也意味著，他幾乎沒有任何野心，也沒有上進心。他得過且過，自己的生活過得一團糟，收入也不好，而與他相反，我媽是一個非常不容易滿足的女人。”
“據我媽說，他們剛結婚的時候，我爸的工作收入還不錯，可是後來因為某些原因被辭退了，之後一直找不到合意的工作，一天到晚隻知道在家呆著帶著我玩兒。”
“有一段時間，家裡完全都是靠媽媽的收入在支撐，而我爸則愈發不務正業，沒事了就偷偷去打牌，甚至去賭。”
“我爺爺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留了一些家底給他，原本媽她還不是特彆擔心，可是後來卻發現，他不知不覺間把家底都敗光了，於是……媽就鬨著要跟他離婚。”
“他們離婚的時候我還很小，隻記得無窮無儘的爭吵，後來兩個人先是分居，後來離了婚。”
“分居期間媽認識了她後來的老公，是個公務員，收入工作都很穩定。原本爸還想要挽回一下婚姻，那段時間甚至有些改過自新的樣子，去找了一份新的工作，收入據說是很低，但至少比以前好些。可是，媽還是堅持要離婚，那時候鬨的很厲害，最後還是離了。”
“他們分居的時候，我還跟著我爸住，但是後來卻被法院判給了我媽，一方麵是因為我爸沒有收入，另一方麵……他也不想養我。”
沈燁的眉心狠狠抽動了一下。
“我媽脾氣不好，我從小就怕她，想跟著我爸，可是他卻不要我。”白晗的神色有些落寞：“最開始他跟我說，是因為法院判決，他也沒有辦法，可後來我才知道，他那時候根本就沒有養我的意願。”
白晗深吸了一口氣：“不過也不奇怪，他連自己都養不起，怎麼可能會想要養我呢？”
“那他知道……你媽對你不好嗎？”
白晗抬眼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想到，之前沈燁跟自己回家的時候，曾經從對門鄰居口中聽到過自己的一些過往。
白晗沉默了片刻，又搖搖頭：“知道吧……但是知道又怎麼樣？我後來還去找過他，他每次見到我的時候都很開心，還會帶著我去玩，給我買吃的，帶我去吃附近最好吃的小店……但是他還是沒辦法撫養我。”
“你之前說過，他有過前科，又是怎麼回事？”
“他在最窮的時候，偷過東西。”白晗蹙眉，低下頭：“什麼都偷，進去過幾次，關一段時間又出來……我後來有次去找他的時候，還被鄰居罵了。再後來又一次，據說是涉案金額太大，被關了兩年。”
“那是我初中時候的事了，再被放出來，他終於改邪歸正了，把以前的房子賣了，一部分用來還債，用很少的錢租了很破的一間房，還剩了一些，似乎是做了點生意，也開始努力打工慢慢賺錢，情況變得好了一點。”
“高中的時候，我和母親關係正僵硬，還跑去跟他住了些日子，那時候……我才覺得，他好像有了那麼一點點的可靠……”
白晗說到這裡時，忽然頓了一下，想到一件事情，整個人都有點僵硬。
“……怎麼了？”沈燁問他。
“……想到……一件事。”白晗看了看沈燁，又低下了頭，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剛剛想到的那件事究竟該不該說。
“什麼事？”沈燁捏了捏他的臉頰：“如果信任我的話，大可以說出來。”
“不是不信任你……”白晗有些緊張，幾個念頭在腦海中轉了很久，終於還是歎了口氣。
——還是告訴他比較好，又不可能永遠都不說的。
隻是……卻有點氣他，怎麼能什麼都不記得呢？
白晗打定了主意，看向沈燁的眼睛，說：“你知不知道……其實我欠你三千塊錢？”
“……啊？”
沈燁沒想到他想了半天，竟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三千塊錢？什麼三千塊錢？什麼時候？
白晗有些泄氣：“……你果然不記得了。”
沈燁努力地想著：“你什麼時候，借過我的錢？”
而且還是三千？白晗也不至於連三千塊都沒有啊……
白晗想了想，覺得自己這樣也不對，畢竟沈燁之前就不記得自己不是？於是他提示道：“你好好想一想，在上大學之前，有沒有誰，欠過你三千塊錢？”
“大學之前？”沈燁有些茫然，又為這其中包含的信息而感到震驚。
難道……白晗和自己的初見，是在大學之前？
天……那至少有十年的曆史了……
他努力地思考著，結果……失敗了。
“我……”他不知為何有些心虛：“那時候好像挺多人欠我錢的……”
白晗：“……”
“欠你三千塊錢啊……這不算少吧，有那麼多人欠你這麼大的金額嗎？”
“……好像……是不少……”
白晗：無語凝噎jg
沈燁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那時候，我吧……人傻錢多……如果有兄弟朋友缺錢急用什麼的都來找我借……兄弟的兄弟，還有兄弟的兄弟的兄弟，我都借過，什麼學校慈善捐款啊之類的，我都捐過不少……”
白晗：“……”
沈燁你其實就是個冤大頭吧！！！
沈燁看著他瞬間有些傷心的神色，趕緊低下頭去看他的眼睛：“再給點提示唄？”
白晗有些沮喪：“就……複讀的那一年，你幫過我。”
“……”
沈燁沉默了半天。
白晗抬頭，眼神有些期待：“想起來了嗎？”
“……”沈燁一臉抓瞎：“……沒有。”
白晗有些失望，不想再說了。
如果沈燁不記得……他是真的不想再重複一下當年事情的經過。
沈燁看著帶著些失望和閃避的眼神，心裡一下子慌起來，看著他的眼睛，覺得自己應該再努力一把。
“再提示一下麼，說不定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真的！就給一個小小的提示詞？比如那三千塊錢，是用來做什麼的？”
白晗看著他小心翼翼的眼神，心頭忽然有些發酸。
沈燁原本應該是肆意驕傲的人，卻願意這樣討好自己，時時刻刻都照顧著自己的情緒。
此時此刻，沈燁黑漆漆地眼睛盯著自己，簡直就像一條大型犬。
——忽然覺得自己這樣扭扭捏捏地實在是太討厭了。
白晗忽然輕輕笑了一下，放鬆了心情。
他輕輕呼了一口氣，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闌尾炎手術。”
沈燁愣了一下。
“還是你……你親自把我送到醫院的。”
其實就算不用後麵那句，沈燁也幾乎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畢竟他以前聽過闌尾炎，那次是真的見到有人得，所以印象深刻。
複讀那一年，他是曾經把一個急性闌尾炎的同學送到了醫院，還幫人付了醫藥費。
他都想起來了。
隨之想起來的，是那件事發生的前因——
沈燁倒抽一口氣——他終於知道為什麼白晗不肯說了。
那是高考之前的春天，天氣剛剛轉暖，大家再也不用穿著笨重的冬裝了。
沈燁當時到榕城去複讀，因為某些原因一心學習，再也沒有了在京城讀高中時候的狂傲，本著低調做人的原則，除了學習，就是跟幾個新交的朋友一起去打球。
那時候榕城的高中對高三生和複讀生管的極其嚴格，每周隻能放一天假，周六下午放假，周日下午就又要上課了，所以每到周六下午，他總是會和幾個朋友一起去打球。
那天打完球之後，他忽然想起自己有一份回家要做的卷子忘了拿，於是回去拿卷子去了，拿完了卷子，又有些尿意，就去了一趟廁所。
當時天色都暗下來了，學校已經幾乎沒什麼人了，走在走廊上，連自己衣服摩擦的聲音都聽得到。
結果在他接近男廁的時候，忽然聽到裡麵有人說：“……你他媽再叫叫試試！再叫也沒用，我早就看過了，這層樓都沒人了，要怪就怪你不早點走……”
……這他媽的。
沈燁心裡一陣煩躁，直接推門就進去了，一開門就看見一個人被另一個高壯的男生壓在水池邊上，露出來一截雪白的腰。
——真細。
沈燁那一瞬間幾乎以為那是個女孩子。
再一看，才確定，那也是個男孩。
“這是乾嘛呢？”沈燁冷聲問道。
那個男生沒想到這時候會有人進來，嚇得一個哆嗦，捂住另一個人嘴的手就鬆開了，
“唔……救我！”被按住的男生趕忙說道，聲音卻很低，又弱又啞。
沈燁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心想這聲音，簡直不知道是反抗呢還是勾引呢，搞什麼啊！
但是他現在也算是徹底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他最討厭這種事兒，二話不說，上去就把那個高壯的男生從廁所揪了出來，在走廊上暴打了一通。
“都是同學啊，這種事兒都乾，還專挑沒人的時候，你惡心不惡心！真他媽猥瑣！”
沈燁一邊罵一邊打，專攻要害，打的那人連連求饒，最後連滾帶爬地跑了。
直到打完，他又覺得奇怪了，裡麵的人竟然還沒出來。
他又進去看了看，心裡還憋著一股火，上去就罵：“你他媽是不是個男人啊！反抗都不會嗎？！掙紮那兩下都跟貓撓似的，他媽的活該——”
還沒罵完，他就見那個瘦弱的男生捂著肚子順著牆麵蹲了下來。
走進了，他才意識到，這男生根本就不算低，但是真的太瘦了。
他蹲在自己麵前，疼的全身都是汗。
“你怎麼了？”沈燁一把把人拉了起來，問他：“是哪疼嗎？”
那個男生艱難的說：“肚子……疼。”
沈燁皺緊了眉頭，在他右下腹重重按了一下，又放開：“疼嗎？按下去疼還是不按疼？”
“……都疼……”
“嘖。”沈燁拉著他就往外跑。
但是那男生已經疼的跑都跑不動了，沈燁乾脆把人打橫抱起來，飛快地往學校外麵衝去，打了輛車就去了醫院。
在車上，他還問了那個男生家人的電話，打給了他的父親。
到了醫院，為了讓人趕緊救治，直接去給他交了費，沒想到闌尾炎做一個手術也並不算貴，他乾脆利落地刷了卡，也沒等對方父親過來，他就回家去了。
爺爺還在家裡等著他吃飯呢。
……
沈燁漸漸驅散了那些記憶的迷霧，將這一段從腦海中拉扯出來，看著眼前的白晗，一臉震驚。
他嗓子有些發緊：“所以……那個人就是你？”
白晗看著他的臉色，就知道他全想起來了，垂下眼瞼，沉默地點頭。
沈燁看著他，久久不能言語。
沈燁現在還記得，那時候他幫過的那個男孩。
很瘦很輕，從頭到尾都佝僂著肩膀，頭發都快遮住眼睛了，麵色青白，眼下是濃重的黑眼圈。
後來……似乎他是來找自己道過謝的。
來道謝的時候，他神情也是畏畏縮縮的，就像是很怕跟人說話的樣子。
沈燁記得他那時候說自己沒辦法一下子把錢給他，可能要很久才能還。
沈燁看著他破舊的衣服覺得他有些可憐，但看著他那股畏縮的勁兒又很不喜歡，當即就冷冷地說：“就三千塊錢，還不夠我買雙鞋，拉倒吧，不用還了。”
說完轉身就走，把還錢這事兒忘得乾乾淨淨。
……
沈燁想到自己當時吊炸天的語氣，嘴角抽了抽。
……那個人，竟然是白晗。
他完全沒辦法把他和白晗聯係起來。
白晗神色僵硬，說：“那……現在你都知道了，所以其實，那天你要是留久一點……就可以見到我父親……不對，是你父親了。”
沈燁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愣在當場。
白晗從他懷裡微微掙開些許，也不看他，心裡滿是惶然失措。
他知道自己以前是什麼樣子，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沈燁看他的時候嫌棄的眼神。
這一瞬間，他竟然有些害怕看到沈燁的表情。
以至於指尖都有些抖。
沈燁好久好久都沒有說話。
白晗終於忍不住了，輕聲問他：“……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沈燁麵色陰沉：“艸，老子要是知道當年那個狗逼是誰，必須把他淩遲一萬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