顱腔內沒有光,四周一片黑暗,殘留的腦脊液散發出濃重的腥氣。這是一個不太舒適的環境。
粉色肉球浸泡在黏滑的腦脊液裡,飽食的感覺讓它懶懶地閉上眼睛。
然而視野卻並未關閉,反倒驟然亮起。眼前出現一塊岩石,嶙峋凸起上沾滿噴濺狀的大塊血跡,許多蚊蠅在四周飛舞,發出嗡嗡嗡的聲音。
時空錯位感令粉色肉球立刻睜眼。周圍黑漆漆的一片,伴隨著黏液攪動的咕唧聲。沒有錯,它依舊在逼仄的顱腔內。
粉色肉球發出困惑的低鳴,再次閉眼。
視野立刻點亮,前方還是那塊沾滿血跡的岩石,許多蚊蠅落在未曾乾涸的血液上,吸管狀的口器貪婪地舔舐著。
“唧?”粉色肉球發出驚叫,眼睛立刻睜開。
周圍漆黑一團,黏糊糊的滑液包裹著身體。沒錯,它還在腦袋裡。
眼睛閉上,視野亮起,巨大的岩石,噴濺的血跡,成群的蒼蠅……
粉色肉球睜眼,閉眼,睜眼,閉眼……反複數次之後,它終於意識到,自己不但能通過吞噬腦髓獲得獵物的記憶,還能通過侵占大腦來搶占獵物的身體。
它現在就是這條長蟲。它可以通過長蟲的五感去看,去嗅,去聽。
粉色肉球很聰明,幾乎沒有過多思考,隻是憑借本能,便已經快速掌握了這項新技能。它閉上眼,摒棄所有雜念,把自己想象成這條長蟲。
然後……它就真的變成了對方。
僵死的身體一節一節痙攣,一節一節抽搐,堅硬鱗片摩擦著砂礫和野草,緩慢蠕動。血肉模糊的巨大腦袋忽然昂起,四下轉動,仿佛在觀察這個世界。
這條早已死去的森蚺開始爬行,繞著岩石慢騰騰地轉了一圈,然後向陰暗森林裡遊去。它有些笨拙,頻頻撞到前方的樹木或岩石,偶爾還會被藤蔓纏住。
十幾分鐘過後,笨拙感消失了。
強勁有力的蛇尾橫掃灌木,將所有野草和藤蔓攔腰截斷,粗長的身體靈活地繞開障礙物,像一股黑水,肆無忌憚地流淌。
壯碩如山的巨蛇遊過骷髏樹的禁區,遊過深淵邊緣,遊向濃霧深處。它不斷伸出長長的分叉的舌頭,嗅聞空氣中殘留的腐臭味,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數小時後,這條巨蛇昂起腦袋,幽幽地注視前方。
前方出現一座山洞,洞口漆黑深邃,冒出汩汩陰氣。洞內隱約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音,微弱而又詭異,帶著幾分黏膩。
巨蛇靜立幾秒,龐大身軀猛地撲進去,像一道漆黑的閃電。
那些黏膩微弱的聲音變成嘈雜的喧囂。
巨蛇衝入山洞,遊進一堆腐屍之中,重達幾百公斤的軀體把陰森森的骨頭,流出膿液的殘肢,破腸爛肚的屍骸全都碾碎。
受到擠壓,一群群屍蟞從腐屍的腹腔裡鑽出,像失控的潮水迅速擴散,發出刺耳的尖嘯。它們一層一層覆蓋在壯碩如山的蛇軀上,咬開堅硬的鱗片,鑽入軟嫩的血肉,尋找溫暖的腹腔。
隻需短暫的數分鐘,它們就能把這條森蚺吃成一個森白的骨架。
一隻巨大的屍蟞趴伏在一塊高達數米的岩石上,陰惻惻地看著這一幕。周圍是子子孫孫的狂叫,唯它沉穩老辣,巍然不動。
巨蛇碾過成群屍蟞,直直地遊向這個族群的統治者。不斷有屍蟞從它的嘴巴,鼻孔,甚至眼眶裡鑽進鑽出,堅硬的鱗片被咬穿密密麻麻一大片小洞,腥臭的血液拌著碎肉從洞裡向外流淌,在地上劃出一條粗粗的血痕。
這條巨蛇正在被蠶食。
趴在高處的巨大屍蟞吱吱叫了兩聲,黑豆眼裡滿是得意和陰狠。它正想去找這個獵物,沒想到獵物竟自己送上門了。
巨蛇粗壯的身體迅速變得乾癟,長滿鱗片的皮膚凹陷下去,裹出骨架的嶙峋痕跡。它的內臟已經被吃空,隻剩下一個皮囊,幸存的一顆眼珠渾濁無光,卻還直勾勾地盯著那隻巨大的屍蟞。
按理來說,它早該死了,但它還在遊動。
巨大的屍蟞終於察覺到情況不對,黑豆眼閃了閃,卻沒有逃離。族群的急速擴張讓它的野心和膽量都在暴漲。它根本不怕這條森蚺。
終於遊到近前,巨蛇昂起腦袋,與巨大的屍蟞平視,嘴巴張開,吐出被啃噬的半截舌頭。
就這?屍蟞譏誚地叫了一聲。
下一秒,一團粉紅色蛛絲從蛇口中噴出,漁網一般罩住屍蟞。
“吱!”譏誚的叫聲變成陡然拔高的驚怒。屍蟞王立刻用鋒利的口器去咬那些蛛絲,又用強壯的節肢去踢,去蹬,去抓撓。
但蛛絲太有韌性,既咬不斷也踢不斷,隻會越纏越緊。更可怕的是,這些比頭發絲還細的蛛絲是活的,纏住屍蟞之後,它們順著對方的口器和眼睛鑽入腹腔,分泌出極具腐蝕性的黏液,迅速分解內臟。
瘋狂掙紮數十秒之後,這隻巨大的屍蟞忽然僵住不動。粉紅色的蛛絲慢慢黏連在一起,形成一層半透明的膜,將它包裹。
巨蛇已經死了,腦袋卻還昂著,張開的蛇口中,一團粉紅色軟肉左扭右扭,艱難挪移,最終噗的一聲噴出來,暈乎乎地掉在岩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