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像死去一般沉默, 隻有花蕊一聲接一聲地啜泣。
窗外,霧氣一團一團翻湧,時而顯現出模糊的人臉, 時而化為瘦長的人影,時而卷起漩渦。
氣氛陰冷而又詭異。
哢噠哢噠……清脆的碰撞聲忽然響起,那是小男孩在擺弄他的骷髏玩具。他好像永遠無法融入任何環境。
引路人拿起擺放在茶幾上的一本旅遊雜誌,翻開其中一頁,扔到花蕊麵前。
“這篇懸疑故事是你的手筆?”
花蕊的目光掃過書頁,看見一個標題——《他們去了哪兒》。瞳孔縮了縮, 她不敢承認,也不敢否認, 渾身僵硬地跪坐在原地。
“你用什麼方法把我們從高速公路帶到迷霧山莊?”引路人已經從沉默中得到答案,接著詢問。
花蕊眸光顫了顫,嗓音嘶啞地說道:“看過雜誌, 對迷霧山莊的故事產生好奇,又正巧路過大通山, 就會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帶過來。我也不知道這種情況具體是怎麼發生的, 我隻知道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來到我家門口。”
她朝柳憫君瞥去一眼, 譏諷道, “你不是被濃霧帶來的, 你是自尋死路!你活該!”
柳憫君開始發抖,心中被恐懼和焦慮塞滿。
引路人略微頷首,已經明白其中的原理。想來的人都能來,想離開卻是不可能的。這是一個隻進不出的死亡陷阱。
“我要回去!我兒子還等著做手術!我必須馬上走!”柳憫君匆匆跑出客廳, 拉開門,卻見一團濃霧朝自己撲來,陰風刮麵, 冷如寒刀。
砰的一聲巨響,門又被關上。柳憫君轉過身,表情驚恐。
“哈哈哈!進來的人誰都彆想走!你們都會被濃霧吃掉!哈哈哈……”備受欺辱的花蕊宛若大仇得報,暢快地笑著。
秦康順回過神來,呢喃道:“你和白高朗一個主犯,一個從犯,你們竟然把我們警察耍得團團轉!因為你們,我失去了二十九位同事。因為你們,二十九個家庭破碎!有人痛失自己的孩子,有人痛失自己的父母,有人痛失妻子或丈夫!”
他站起身,氣得瑟瑟發抖。
“我要抓住你們帶回去審判!我要向法庭申訴,判你們死刑!你們該死,你們該死!”
他下意識地摸摸後腰,抽搐的麵皮微僵,隨後便露出無比頹然的神色。他的配/槍早已經上繳,他再也不是當年負責調查這樁失蹤案的指揮官。
他身患絕症,沒有能力為任何人報仇!
濁淚滾落,秦康順絕望長歎,然後強撐著一口氣厲聲詰問:“白高朗在哪裡?他還活著對不對?”
花蕊低下頭,用亂發遮住自己的表情。
“你快說,白高朗究竟在哪裡?”秦康順的喉嚨裡發出一些破碎的音節,那是肺都快氣炸的征兆。
花蕊依舊不答,用沉默對抗。她可不怕這些被濃霧帶過來的人,因為到最後,他們都會變成一具具屍體。
“這些霧氣是什麼時候產生的?跟白高朗有關係嗎?”引路人也開口詢問。
他的語氣遠比秦康順的溫和,卻令花蕊止不住地打冷顫。
“快說~”一道小奶音十分威嚴地響起,半帶威脅:“哥哥生氣了~我可是會殺了你的~”
鮑家三兄弟不由心悅誠服,暗暗鼓掌。好一個小狗腿!有前途!
小男孩抬起胳膊,手掌張開,甩出骷髏玩具。
花蕊驚恐地往後縮,另外那些人也都倒吸一口氣,麵色變白。
然而這次小男孩卻玩脫了。操控骷髏玩具的粉紅色細絲忽然斷裂,飄飄然地落在地上。骷髏玩具瞬間失速,連連翻滾,發出哢擦哢擦的聲音,仿佛快要散架。
慌忙往後爬的花蕊停下動作,驚恐的表情不變,眼裡卻溢出嘲諷。
其餘人大鬆一口氣。
鮑家三兄弟連忙抿唇,免得自己笑出聲來。這終究隻是一個孩子,能力再詭異也有玩不轉的時候。忌憚他?簡直是個笑話!
想到這裡,三人佝僂的脊背終於挺直。
但眾人的嘲諷、鬆懈、輕蔑,隻維持了短短兩秒。
骷髏玩具翻滾幾圈後竟飛快爬起,邁開瘦骨伶仃的腿,哢擦哢擦走了幾步,來到花蕊麵前。它昂起頭,向左歪歪腦袋,又向右歪歪腦袋,漆黑眼眶裡明明沒有眼球,卻能表現出探究的神色。
從它的角度看去,花蕊隱藏在亂發中的臉是一覽無餘,對方浸泡在淚水中的瞳孔正泄出嘲諷之意。
骷髏玩具被花蕊的表情激怒,腿骨彎曲,猛地伸直,像個彈簧飛快躍上半空,十根細細的指骨胡亂地揮舞、抓撓。
“啊啊啊啊啊!”
花蕊嚇得慘叫,抬起胳膊擋臉。下一瞬,她雪白的手臂就出現條條血痕,長長的頭發被削得寸寸斷裂。
那骷髏玩具像跳蚤一般攀爬在她的身體上,無論她怎麼拍打,怎麼驅趕,總能靈活地避開,指骨撕破衣裙,劃出深可見骨的傷口,跳上鎖骨,揮出一道寒芒,直襲脖頸。
這是人體最脆弱的部位,皮下一厘米處就是頸動脈。
花蕊呼吸驟停,短促地尖叫一聲。
就在這時,一隻胖乎乎的小手伸過來,抓住這隻跳蚤。
鋒利指骨沒能得逞,隻劃破一點皮。
花蕊癱坐在地上,怔愣許久才摸摸刺痛的脖頸,嘴巴一張,發出後怕的啜泣。
其餘人看得目瞪口呆。細絲操控骷髏的原理他們懂,但脫離了細絲,那骷髏又是怎麼動起來的?原來小男孩不是玩脫了,是玩得更瘋了!
鮑家三兄弟深深埋頭,剛挺直沒多久的脊背再度佝僂下去。
確定了,這小孩就是引路人的親弟弟!兄弟倆連能力都一樣!惹不起!根本惹不起!
花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裙子破了,頭發被削得參差不齊,遮不住腫脹不堪的臉,本就青紫的皮膚現在布滿刀痕,汩汩流血。
她快被逼瘋了!為什麼世界上出了白高朗那樣的魔鬼,還要再來兩個更恐怖的怪物?
為什麼他們都要來傷害她?為什麼?
哭聲中,小男孩握著劇烈掙紮的骷髏玩具回到引路人身邊。
引路人伸出手,自然而然地將他抱起,放在膝頭,輕輕揉著他粉紅色的小卷毛。
一顆骷髏頭從小胖手的虎口處探出來,左扭右扭,上下頜哢噠哢噠響個不停,仿佛在罵罵咧咧。小男孩抬起另外一隻手,狠狠拍打這顆骷髏頭,奶凶奶凶地罵:“艸你大爺~讓你造反~打死你~打死你~”
引路人摸了摸骷髏玩具露在外麵的腿骨。
那細細的粉紅色絲線竟然變作一層薄膜,將這個玩具全身覆蓋。它的作用如同附著在骨架上的肌肉,可以更為靈活地帶動起所有關節,向花蕊展開攻擊。
這種操控方式非常奇特,等於是弄出一個分/身。而且這分/身還擁有自由的意識,思想非常活躍。
引路人眸光微閃,心緒起伏。
“哼~殺了你~”小男孩冷笑著剝離那層膜,揉成小小一顆豆子,塞進嘴裡吃掉。
劇烈掙紮的骷髏玩具變回死物,每一個關節都軟趴趴地垂落下去。
小男孩還在生氣,將它扔出去,狠狠砸在花蕊身上。
“啊!”
花蕊發出一聲尖叫,像狗一樣在地上爬,回頭看一眼,見那骷髏玩具好端端地躺在地毯上,已經不會動,她這才癱軟下去,一陣接一陣地發抖。
“嘻嘻嘻~哥哥她好好玩~”小男孩拍著小胖手,笑出深深的梨渦,全然忘了自己上一秒還在暴怒。
四月的天娃娃的臉,這句俗語果然有幾分道理。
引路人深深看他一眼,溫柔低應,然後瞥向花蕊,重複之前的問題:“這些霧氣是什麼時候產生的?跟白高朗有關係嗎?”
花蕊已經嚇破膽,哭著說道:“我也不知道。白高朗把我關在四樓的臥室裡。我昏昏沉沉睡了好幾天。有一天早上,白高朗敲響房門,跟我說他要走了。”
秦康順打斷她的話,急切地問:“他有沒有說他要去哪裡?”
“沒有。”花蕊搖頭,語氣恍惚:“他走的時候是早上,我站在窗戶邊看他。他慢慢進入大通山,濃霧從四麵八方湧過來,吞沒了他的背影。那天是個大霧天。你們也知道,山林裡常常有霧。但奇怪的是,他走以後,這裡就天天是霧天。”
花蕊抬起顫抖的雙手,捂住自己因恐懼而扭曲的臉龐。
“我想離開,走來走去卻總會繞回來。我感覺這片濃霧就是白高朗,他在看著我。”
嘶啞的聲音變成嗚咽的啜泣。窗外有風,呼嘯而過。
忽然,一團漆黑濃霧撲到窗戶上,散開的時候變成一張人臉,眼眶深陷,鼻梁凸出,雙唇張開,似在竊笑。那模糊的五官竟然與白高朗有幾分相似。
“啊!”吳芝繁嚇得尖叫,一頭紮進抱枕裡,驚恐地哭泣。
顧蓮硬著頭皮跑上前,把窗簾拉上。
濃霧被遮擋,但恐怖的氛圍依舊不曾消散。屋內有人在哭,有人在喘,還有人六神無主呆坐發愣。
“莫非白高朗死了,變成了厲鬼?”秦康順喃喃自語。
他身為退休乾警,本不該說這種話。但管家的死,葛蔓綠的死,以及外麵的濃霧和客廳裡這詭異的兄弟倆,一切的一切都在證明這個世界存在靈異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