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那個昨天傍晚被君罔極扔出去的雲州城的城主侄子,又來了。
帶著烏壓壓的人圍了雲麓鎮。
主要是圍了西邊這片樹林。
說,雲州城死了很多人,是潛伏的魔族所為。
那個魔族,就藏在這座小院中。
而他們,是來奉命捉拿犯人。
沒有人能進來看病,敢怒不敢言。
…
君罔極:“你在裡麵,等我一會兒。”
溫泅雪看著他:“你要殺了他們嗎?”
君罔極低聲:“你不喜歡,我儘量不殺。”
溫泅雪溫和地說:“殺人是身為強者,最無用的一個解決問題的手段。有時候,有更簡單的方法。”
君罔極:“簡單的方法?”
溫泅雪握著君罔極的手,垂眸:“看。”
掌心交握的地方,木係靈力催動,生出一株羸弱的蒲公英。
一陣風起,吹散蒲公英,風中夾雜著草葉,飄向外麵的小樹林。
整個小鎮都像是浸潤在朦朧虛幻的蒲公英泡泡裡。
“雲州城和魔界一些臨近的魔域一直有往來,前幾天,有魔族暗中侵襲了雲州城少城主的商隊,不少人感染了魔毒……”
魔毒的可怕之處不在於會死人,而是不可逆轉地將人逐漸轉化為魔族。
向來是越強的人,受到的魔毒的影響就越嚴重。
普通的護衛隊最輕,最重的是雲州城的少城主,司徒卿。
“司徒卿,是雲州城最強的人?”
“司徒卿之所以最嚴重,不是因為他最強,是有人勾結魔族,給他的毒是獨一份的。司徒卿不敢告之他人,隱藏身份在外尋找治療之法。”
因為,司徒卿少城主的位置並不穩當。
他有一個強大的競爭對手,正是城主的侄子,司徒爵。
雲州城裡一直有一個傳聞,司徒爵並不是城主的侄子,而是城主和自己的嫂子所生。
司徒卿雖是少主,但城主一直都更偏愛侄子,幾次想要廢了這個兒子。
傳聞有可能是假的,但城主的偏愛卻一定是真的。
溫泅雪娓娓道來:“司徒爵從未見過我,何以突然下聘?因為他的目的一直都隻是,司徒卿。”
蒲公英散開風中的靈力,會暫時顛倒魔毒的強弱,在人身上的表象。
司徒卿如果不蠢,就該知道抓住機會,將計就計拉司徒爵下水。
沒有人比司徒卿更需要溫泅雪安全,畢竟,他是整個雲州城最擅長拔除魔毒的醫師。
溫泅雪的手指,輕輕落在君罔極的心口,靜靜望著君罔極的眼睛:“你看,當你知道他們心裡想要什麼,害怕什麼,一朵脆弱的蒲公英,就足以攪動一城一州,顛倒局勢。你很強,但是,一個人不可能殺光所有人。能殺而不殺,才是更強。讓他們不敢殺,怕你死,勝過怕他們自己死,才是君。”
君罔極眼眸淡漠微空,他在努力理解。
溫泅雪矜持地笑了一下,烏黑純粹的眼眸裡漾著清淺的快樂:“嗯,接下來我們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什麼都不做,曬太陽,吹風,賞花,看日落。早上的陽光,下午的陽光,是不一樣的。風也是,你聞,有梅花和玉蘭的香氣。”
他們坐在屋子外的露台上,下方是清淺的池塘。
君罔極並不明白,曬太陽,吹風,賞花,看日落,有什麼意義。
他也不喜歡陽光,沒有魔族喜歡陽光,人間連月光都太過刺眼。
但他看著溫泅雪,溫泅雪眼裡的溫柔,純真而快樂。
春風微醺,陽光正好。
溫泅雪烹茶,插花。
花是現摘的——他看哪一枝,君罔極就飛身去摘來。
中午,煮火鍋,片魚片,烤肉——投喂君罔極。
溫泅雪喜歡清淡的素食。
下午寫字,畫畫。
畫院子裡的風景,畫他們,畫君罔極和那隻正在睡覺的叫流蘇的貓頭鷹。
“像嗎?”
君罔極望去。
畫中的少年安靜地靠在廊柱的陰影下,清澈俊美,既不冷漠危險,也不陰鬱蒼白。
靜靜地望著畫畫之人的眼神,甚至有些溫柔明亮。
像一隻習慣藏起來,暗中觀察主人的大貓。
君罔極沒有回答,他看著畫:“也能知道,我的心想要什麼嗎?”
溫泅雪微頓,眼裡蒙著淺淺的春風:“嗯,知道。你想做魔君。”
君罔極:“魔界比修真界麵積大九倍,有三千域,每一域都有一個魔君,魔君在魔界,不算什麼。”
這個世界,隻有他會說,魔君不算什麼。
溫泅雪看著他的眼睛,跪坐的姿勢,傾身靠過去,眼神純真好奇:“那是,比魔君更強大的存在,統一整個魔界的魔君嗎?或者,魔神嗎?”
君罔極沒有說話。
他對溫泅雪說話時的聲音,總是低低的沙啞輕柔,像一隻剛睡醒發出咕嚕的大貓。
隻有這樣不出聲時,才會叫人想起,他有一張危險的臉。
淺灰色的眼睛,永遠隻有淡漠清銳,麵容瘦削蒼白。
像海水衝刷的礁岩,冷峻寂靜的陰鬱俊美。
不能了解,無法觸及靈魂,就像不曾存在靈魂。
溫泅雪眼眸矜持,微彎了一下。
他笑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幅度再淺,眼裡的溫柔再輕薄,都像是毫無保留。
“又猜錯了嗎?嗯,真抱歉,沒能足夠了解你,很不開心吧,那怎麼辦呢?作為歉意,安慰一下你吧。”
這樣說著,他緩緩靠過去。
靜靜望著君罔極的眼睛,烏黑,好奇。
眉眼之間有一種介於純真和神秘之間的……瘋。
幽靜又純粹。
是春日清晨的狂風,摧折滿園花樹,肆意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