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那個冒失的家夥就被絆倒。
藥材連同手中的托盤一起飛出,向著溫泅雪拋灑來。
卻見下一瞬,托盤空中打個旋,將所有東西接住,轉了一圈又回到冒失鬼手中,一個不少。
兩個本該摔作一團的人也站穩了。
冒失鬼愣了一下,看著手中完好無損的托盤。
其他人鬆一口氣,又忍不住白他一眼。
“這麼忙的時候居然還有心思嘩眾取寵炫技?”
好在事故並未發生,眾人手中的藥材也沒有被汙染。
冒失鬼張嘴想要解釋什麼,又百口莫辯,隻得道歉幾聲,趕緊去他的爐子旁。
溫泅雪神情平靜,腳下未停,繼續往前走。
今天類似的事情發生了好幾次。
掉下來的瓦片中途漂移,落地碎成粉。
差點撞到的人總是差之毫厘有驚無險。
有人碰到他之前,總會被其他人絆住。
連忽然被風吹來的花瓣都在食盒旁忽然停駐的時候,溫泅雪側身看向身旁的空氣。
——有人跟著他。
溫泅雪隻看了一眼,回過去,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繼續安靜用餐。
…
溫泅雪回眸的時候,淩訣天就在他旁邊。
相隔不到一寸,那雙烏黑&記30340;眼眸卻映不出他一絲身影。
淩訣天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坐在溫泅雪對麵,依舊隱去身形,靜靜地看著他吃飯。
前世,他們聚少離多,他沒有機會這樣陪著溫泅雪,哪怕是完整地吃一次飯。
發現,溫泅雪主食吃得很少,喜歡米飯。
喜歡吃簡單煮過的豆腐,白水雞蛋。
喜歡所有綠葉蔬菜,和水果。
原來他真的不喜歡吃青筍。
可是,前世屈指可數的一起吃飯的時候,桌上每次都會有炒青筍的。
淩訣天現在明白是為什麼了,因為溫泅雪以為他喜歡吃,所以才做的。
他一路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溫泅雪。
今日陰,沒有陽光。
起風了。
枝上的花尚未完全盛放,就開始墜落一地。
粉的、白的、紅的,不知道是什麼花,紛落如雨。
很多人撐著傘。
溫泅雪沒有。
淩訣天站在他旁邊,用靈力幻化成一把透明的傘,為他撐著。
溫泅雪站在路邊,抬頭望去,伸手想要接住一片。
前世身體不好,他沒有見過這樣的天氣和落雨一樣的花。
那些花瓣不知道為什麼,從不往他這裡飄。
淩訣天操縱著花瓣,飛向溫泅雪手中。
溫泅雪卻已經放下手,繼續往前走了。
淩訣天站在原地沒有動,手中靈力凝聚的傘消失不見。
“做了可笑的事情。”
第一次想為那個人做些什麼,卻笨拙得搞砸了。
適得其反,事與願違。
“總是弄錯你喜歡什麼。”
他走在人群裡,隔著一定的距離,並肩同向而行,側首望著人群裡的溫泅雪。
藥堂弟子的服飾,是統一的白色的中衣,淺碧色的窄袖長衫。
所有人都穿著一樣的衣服,溫泅雪也是,一眼望去,他卻跟所有人涇渭分明。
所有人都是新葉樹色,唯有他是是雨水墜落湖麵,漣漪綻開的水色芙蓉。
幽靜,內斂。
除了在水鏡裡,和君罔極在一起的時候,那張臉從未笑過,從未有過其他表情。
和前世一樣。
好像,除了與君罔極有關的部分,一切都沒有變。
……
下午的時候,有義診。
藥堂的弟子分區在幾個地方,給城裡周邊來的百姓看病。
排隊的病人裡,有普通的凡人,也有修士。
溫泅雪登記的時候備注的是擅長治療毒傷,病人並不很多。
治療完前麵幾個後,半天才有一個新的人過來。
對方隔著桌子,站在對麵,頭上戴著幕笠,並未坐下。
很多病人都這幅裝扮,有些是不能見風,有些是不想被人認出身份,還有些人是因為臉上有傷。
溫泅雪抬眼望去:“坐,伸手,我把脈。如果你介意被碰到,也可以懸絲。”
對方抬手輕撫,一道除塵咒在記椅子上蕩開。
入座,伸手。
手臂懸空,並未挨著桌子。
大約是嫌棄上麵被很多人碰過。
溫泅雪見狀,取了一卷金線:“未曾用過。”
他解釋,然後也施咒,消毒。
金線飛出,纏在對方的手腕,另一端按在溫泅雪的指尖。
既然對方有潔癖,溫泅雪便不碰了。
那個人頓了頓,想說什麼又靜默不語。
溫泅雪收線,微微蹙眉:“你被蛇咬了嗎?是蛇毒,我看看傷口。”
那個人頓了頓,拉開手臂上的袖子,手臂上果然兩點紅色的傷口,還在流血,竟然沒有處理過。
溫泅雪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對方麵前:“得罪。”
他手持銀針,並指刺入傷口上方三寸,食指指腹輕輕和手臂的皮膚接觸,垂眸,唇瓣無聲輕動,默然施咒。
木係靈力化作半透明的藤蔓,隨著銀針注入皮膚,在皮膚上形成一道咒術紋絡,血管裡的蛇毒頓時彙聚起來,在傷口處形成一條黑紅色的纖細小蛇,被藤蔓逼出來。
毒液小蛇一旦爬出傷口,便化作黑煙消失在空氣中。
溫泅雪收手,拿出一小盒藥膏遞給對方:“三個時辰內不可沾水,塗抹即可。”
那個人接了藥膏,清冷聲音:“多謝。大夫的醫術,很高明。”
溫泅雪沒有說話,他不擅長應對人類的寒暄。
那個人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溫泅雪:“還有事嗎?”
對方:“有。我中了毒。”
溫泅雪:“我沒有診出其他毒。如果是其他病症,請去其他大夫那裡排隊。”
“再診一次脈。”他主動伸出手,遞到溫泅雪的手邊,“不用金線。”
溫泅雪沒有動,烏黑眼眸靜靜望著對方。
一陣風過,吹動簾幕。
溫泅雪平靜地說:“狸蛇在這個季節還在冬眠,雖然有毒,一般不會主動咬人,更不可能咬到人手臂內側位置。這種蛇嗜吃靈草,一般是醫修養來處理藥渣的。”
他話音落下不久。
周圍不遠處,藥堂的弟子抓狂喊著:“我的狸蛇呢?我那麼乖的一條狸蛇呢?這可是我好不容易乞討靈藥渣養大的崽。”
幕笠下的神秘人,冷漠,無動於衷。
但袖口一道黑色的閃電飛速彈射出去,竄進他主人的懷裡,瑟瑟發抖。
“寶,你終於回來了,你嚇死阿爸了!都告訴你彆貪吃了,會被人騙去做蛇羹的嗚嗚嗚~”
溫泅雪從父子團聚的同門那收回視線,看向對麵的神秘病人,烏黑的眼眸平靜內斂。
“一整天隱匿蹤跡跟在我身邊……這種事,以後不要做了。”
溫泅雪收拾東西,準備結束今天的義診。
一隻手伸出,抓住了他的手臂:“你不問我,為什麼嗎?”
溫泅雪一頓。
那個人主動掀開簾幕,露出一張冷若冰霜,俊美出塵的臉,一瞬不瞬看著溫泅雪的反應。
溫泅雪,沒有反應。
那雙烏黑靜謐的眼眸仍舊沒有映出他一絲身影。
淩訣天望著他記:“我隻是,有個問題想要知道。”
溫泅雪抽出手,平靜:“你問。”
淩訣天眼底微紅,隱隱偏執:“一個人會為另一個人,吃九死一生的毒,根骨被毀,忍受神魂活活剝下來的痛,忍受衰老、虛弱、枯竭,瀕臨死亡,受不得風吹,淋不得雨水,必須住在極寒之地,卻不能以外物取暖,沾不得葷腥,吃不得熱食,任何東西都味同嚼蠟,即便再困也無法久睡,雖然活著,卻和躺在棺材裡無異……會有人這麼做嗎?”
溫泅雪靜靜望著他:“會。”
淩訣天當然知道他會,卻不知道,這一次他會為誰。
溫泅雪:“這就是你想問的問題嗎?”
淩訣天:“我想問的是,如果有一個人為了另一個人,付出這麼多、忍受這麼多痛苦,為什麼不告訴那個人?”
溫泅雪不解:“為什麼要告訴對方?”
淩訣天:“如果那個人不知道,會做錯事,有一天他知道了,會永遠虧欠,永遠償還不清。如果這就是對方目的,那的確達成了。他得到了報複。”
溫泅雪眸光純真坦然:“不用覺得虧欠,也用不著償還。不告訴他,是因為這是那個人自己的事情。愛一個人,為他付出,就隻是希望那個人能開心一些。有一絲一毫想要得到回報,都不是愛那個人,是愛自己。被愛的人,隻要做到坦誠,就沒有任何過錯。”
淩訣天怔在那裡,眸光微空。
眼淚,就那樣突然的落下。
他怔怔地,啞聲說:“原來我,被這樣……毫無保留、傾儘一切的愛過嗎?但我做錯了事,弄丟了他,現在是不是,恨?”
溫泅雪溫和地看著他:“我沒有恨過人,我不知道。”
淩訣天失神望著他:“如果你為你的道侶,付出一切毫無保留,不求任何回報,對方卻中途拋下了你,不管有多少不得已的原因,你也……不恨他嗎?”
溫泅雪搖頭。
淩訣天分明流著淚,卻笑了:“我,我很抱歉……”
“我不會恨。但是,”溫泅雪靜靜看著他,“付出一切、毫無保留的那個人,並不是我,是我的道侶。”
淩訣天:“……”
溫泅雪垂眸望著他:“我和他都不會中途拋下對方。所以,我無法解答你的問題。”
他輕輕頜首,轉身離去,沒有再看淩訣天。
這個時間,那隻貓貓花該來接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