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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訣天遲來地吐了一口血。
他和蘇枕月的道侶契約解除的時候出了問題,好像解了,又像是沒解。
副作用卻是,蘇枕月一旦受傷他也會受到一定傷害。
但,還在可承受範圍內。
蘇枕月死的那一刻,或者說,淩訣天出現的那一刻,不諦僧就毫不猶豫往神墓山入口而去,躲進了時間之墟。
淩訣天錯過了殺他最好的時間,便沒有第一時間去追。
他向溫泅雪走去。
溫泅雪望向眉目冰冷無波無瀾的淩訣天:“蘇枕月死了。”
淩訣天俯身,伸手,小心翼翼擦去溫泅雪臉上沾到的一粒粉色的冰粒。
他神情冷峻眼神卻沉靜,錯覺像是溫柔:“彆怕,沒事了,我帶你回家。阿雪,我們馬上就回家了,一切都會回到從前。”
淩訣天拉著溫泅雪的手,步履堅定往神墓山的方向去,沒有看一眼躺在雪裡的蘇枕月死去的屍體。
溫泅雪回頭看一眼,看到那染血的白衣和那個月光一樣的人,被風雪慢慢遮蓋掩埋。
這兩個人前世視彼此為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為了彼此不顧一切。
今生,不論蘇枕月是不是要殺淩訣天,淩訣天是愛是恨,也不該是無動於衷。
溫泅雪:“你對蘇枕月死了這件事,沒有一點感覺嗎?”
他以為,對淩訣天而言,蘇枕月即便要死,也不該死在彆人手裡。
淩訣天清冷聲音:“這個世界是假的。這個世界的蘇枕月也是假的。要回去,就得殺了他們。”
溫泅雪一怔。
淩訣天的意思就好像……如果不諦僧不動手,他也會殺蘇枕月一樣。
溫泅雪平靜:“如果世界和蘇枕月都是假的,那我也應該是假的。你預備怎麼殺我?”
淩訣天拉著他的手一緊,下頜微抬,斂眸居高臨下望著他,冷峻孤絕的眼神,眼底深情又陰鬱:“阿雪當然是真的了。”
溫泅雪隻是靜靜望著他。
淩訣天:“無論阿雪是哪個阿雪,我都不會殺你的。我怎麼可能會殺阿雪?”
他拉著溫泅雪走到了神墓山,時間之墟入口。
這裡罡風呼嘯,稍微靠近沾染一點,便會在人身上留下明顯的傷痕。
淩訣天護著溫泅雪,毫不猶豫執劍砍向時間之墟的入口。
在斬開的一道漩渦尚未合攏前,一腳踏進去。
溫泅雪回頭。
遠處白雪茫茫,他沒有看到君罔極的身影。
【他不會來的。】
那本書漂浮在漆黑的周圍,上麵金色字跡清晰——
【淩訣天追來的途中,對整個修真界下達了神諭,把天界那場血洗推到了君罔極頭上,說邪神之子是滅世之劫,在他的婚宴上誅殺了修真界諸位聖人,還要滅世。】
【現在,整個修真界的人都彙聚在雲州城,都在傾儘一切對抗君罔極的魔軍,都在殺他。】
溫泅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如果淩訣天覺得整個世界是假的,是馬上就會醒的噩夢,為何多此一舉,要對夢裡的君罔極趕儘殺絕。
【大概是怕君罔極來這裡,阻止他要做的事。】
一道微光忽然出現。
漆黑的時間之墟,被點亮了。
他們像是踏在虛無的星海之上。
腳下四周,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繁密的星河。
那些星辰像是各色寶石形成的,閃閃發光,浩淼遙遠,又像是觸手可摘。
淩訣天拉著他,腳下禦劍,一刻不停往前飛。
隔絕星河的是透明的水波。
那河水極清、極深。
當他們靠近的時候,溫泅雪在水下看到了一些畫麵。
看到蘇枕月擋在他身後,被玉拂塵刺穿臟腑的那一刻……
看到淩訣天誅殺三聖時,回頭看向他的那一眼……
看到天界神邸,蘇枕月跟他說:“今天天氣真好。”
看到他站在靈域荒草中閉著眼,君罔極緩緩低頭彎腰,將頭放在他伸出的手掌下……
看到他當著怒不可遏的淩訣天的麵親君罔極,下一瞬將君罔極推進深淵之門……
看到君罔極背他回家,看到君罔極等在台階下,看到他們在庭院的露台,君罔極半跪著擁抱他……
看到問道書院,他們四人對峙……
看到雲州城,君罔極為他戴上買回來的簪子……
看到流蘇島的地牢,他們靠在牆上,晦暗的陰翳裡,溫泅雪伸手輕輕觸碰君罔極生著魔藤的臉……
畫麵在那一瞬停滯。
淩訣天也停下了。
他神情陰鷙冷冷地望著。
顯然,溫泅雪看到的畫麵他也看到了。
“你若是想一切回到從前,最好殺了他。”不諦僧的聲音在遠處淡淡響起。
淩訣天冷漠:“住口!”
不諦僧歎息:“你會後悔的。”
淩訣天一劍斬出,將遠處水波倒影裡不諦僧的身影碎屍萬段。
無數的“阿彌陀佛”在空間回響,重重疊疊,如魔音灌耳,聽得人頭皮發麻。
下一瞬,淩訣天的劍毫不猶豫朝著時間之水斬去。
腳下的虛空,毫無預兆,突然失去支撐。
他們向下墜落而去。
周圍一片漆黑。
不見一絲光亮。
…
……
咚,咚,咚。
曠野漆黑,千裡飄雪。
天地之間,隻有那座青色的木屋,亮著一盞融融燭火。
萬籟俱寂,必必剝剝的爐火聲裡,門被敲響了。
以一種溫泅雪不熟悉的節奏。
壓抑著急促,卻又想要保持克製,患得患失,忽輕忽重。
溫泅雪沒有動,隻是抬眼望去。
三聲後,那個人想起,門向來是從外麵直接打開的。
於是,那個人打開了門。
站在門口的人,一身白色的雲錦道袍,纖塵不染,玉冠博帶,俊美高冷,眉宇之間超然物外、心無旁騖,猶如仙人。
仙人深深地望著溫泅雪,眼中的愛意明顯,和他素來的清冷疏離截然不同。
喉結微微一動,淩訣天壓著嗓音,對溫泅雪說:“阿雪,我回來了,抱歉,讓你一個人等了這麼久。”
淩訣天上前,伸手去撫摸,去擁抱溫泅雪。
卻看到,溫泅雪向後退了一步。
烏黑的眼眸靜靜望著他,蒼白不勝的麵容,眸光清澈沉靜,像初春的湖水,沒有溫度的溫柔,讓人傷心。
淩訣天頓在那裡,臉色蒼白,喃喃自語:“不可能,時間還不夠早嗎?”
他抬手撐著額頭,想理清腦子裡衝擊的記憶。
沒錯,現在的時間是前世的十年之後,神戰發生之前。
他帶著蘇枕月回了一趟青檀小樓,見溫泅雪最後一麵。
他和溫泅雪分彆,然後……他轉頭回來了。
顧不得去想,蘇枕月去哪了。
淩訣天望著溫泅雪,壓下所有的波瀾,隻是一瞬不瞬望著他:“你剛剛問我的問題,我沒有回答就走了,現在我是來告訴你答案的。我愛你,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重要的人。我可以失去一切,唯獨不能失去你。”
溫泅雪靜靜地望著他,緩緩笑了。
淩訣天也正要笑。
笑容尚未生出,卻已經消失不見。
因為,溫泅雪的笑容。
溫泅雪望著他,唇角眼角微彎,烏發紅唇,在略顯昏暗的小樓裡,他身上的鴉青色仿佛被摘下來很久的牡丹,忽然複活,燃燒一樣盛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