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何種境遇,他的臉上總是笑著的。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不忍心看那一幕,這是皎潔的月光和白梅,最後的盛放凋零。
有人紅著眼眶,有人咬緊牙關,有人泣不成聲。
唯有淩訣天,依舊冰冷,無波無瀾。
他的背依舊挺直,他的臉上無動於衷的平靜,比神墓山萬年的冰雪更堅固。
隻有他身上淩亂的衣,散落的發絲,他的傷和血,是生死之戰後的狼狽。
但,所有人都感到了淩訣天的悲傷和孤獨。
看見,他眼中的空。
平靜,有時候是最深的絕望。
所有人都知道蘇枕月對淩訣天有多重要,他是寧肯自己死,也不願蘇枕月死的。
“淩訣天。”蘇枕月的聲音虛弱。
“嗯,”淩訣天的聲音還是淡淡的,比平時更低沉,“我在。”
淩訣天在給蘇枕月輸送靈力,一刻不停,因為隻要停下一瞬,蘇枕月就會死,魂飛魄散。
儘管他自己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蘇枕月幅度很輕地笑了,臉上看淡生死的慵倦:“不用忙了,我活不成了。”
血汙從他的嘴角溢出,弄臟他的臉。
但蘇枕月還在笑:“你一向是個理智的人,不要做沒有意義的事。”
淩訣天的聲音平靜,沒有任何感情,令人壓抑的靜:“你有什麼願望?”
蘇枕月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天空:“下雪了。”
隔著落雪,依稀往日從容風雅。
四周啜泣聲隱隱響起。
在很多人心裡,蘇枕月是他們皎潔遙望的明月,從未想過,有一天月光會碎,會死。
蘇枕月死去,修真界再也沒有白梅,再也沒有春日陌上飛花。
整個世界,永遠失去了一道皎潔的顏色。
他要死了,可他怎麼能沒有遺願?
“……你明明知道的,他的遺憾!”
人群裡,隱忍悲傷的聲音壓抑地歇斯底裡。
蘇枕月不說,他們便替他說。
這兩個人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難道就連他要死了,淩訣天也不肯為他違背一次道義,說一句真心話嗎?
淩訣天的眼神冰冷寂靜,固執:“許個願吧,任何東西都可以,你知道的,我是神了。”
與神結下的契約,是留住他魂魄的唯一方法。
蘇枕月笑,眼尾輕彎,狐狸一樣慧黠:“任何東西都可以嗎?神明大人都會給我嗎?那就,把你……給我吧。”
淩訣天輕輕地說:“現在,你都要胡說八道嗎?”
蘇枕月的笑容從容,眼神卻漸漸空落:“是真心話。我們原本不就是命中注定的道侶嗎?娃娃親,指腹為婚……”
淩訣天:“是蘇家悔婚在先。”
蘇枕月:“蘇家悔婚,我沒有,蘇家也不是……”
淩訣天望著他:“我才不在乎什麼蘇家,我在乎的隻有你,你,不知道嗎?”
蘇枕月的嘴裡湧出大股的血:“就是知道,所以必須告訴你,淩家的事,與蘇家無關,你信我。”
淩訣天:“我信,我一直都信你,許願吧。”
蘇枕月瞳孔開始渙散:“就許:來生,欠你的……都還你。”
淩訣天聲音低啞:“你不欠我,如果非要說,也是我欠你。”
蘇枕月:“是嗎?可我怎麼覺得,怎麼也還不完,好累。下輩子,不想再欠你了,也不想再退讓了,我想為自己而活。你知道,書院的時候,拜師的時候,秘境、機緣……每一次每一次,我不知道我是爭不過,還是不能和你爭,因為淩家欠了你,我欠了你。即便是現在,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究竟有幾分是為了還債,幾分是因為我想這麼做。真好,你也終於欠我一回了。”
他笑著,那沾著血汙的笑容,像是惡作劇得逞一樣,散漫的天真得意。
淩訣天淡淡地說:“嗯,現在是我欠你了,你得等我還回來。”
蘇枕月的瞳孔開始放空:“沒有毀約,我等了你十年,你為什麼不來?下輩子,你……一定要來,我再也不想……欠任何人了……我已經……再也沒有……等了……”
淩訣天:“好,下輩子不讓你等,以後都是我等你,我還你。”
“那你,可要快一點,第一時間就找到。”
蘇枕月微笑著,閉上了眼睛,進入了安然的長夢。
他死了。
悲傷的啜泣,終於不再壓抑,蘇家的人再也忍不住嚎啕悲聲大哭。
“少主!我的少主……”
“阿月他太累了,讓他睡吧,好好睡吧……”
淩訣天仍舊平靜,平靜地輸送著靈力,他的臉上沒有了任何情緒,仿佛僅剩的感情都隨著蘇枕月的死消失了。
沒有人忍心戳破事實,沒有人敢讓他停下。
在一片悲戚之中,一個聲音輕輕響起。
“阿淩。”
人群循聲抬頭,看到雪山和烈陽之間,站在山巔的鴉青色身影。
風雪獵獵,吹拂他的發絲和衣衫,他整個人卻仍是幽靜的。
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臉,隻覺得,那像是神墓山千年萬歲生出的仙靈幻影。
讓悲聲都靜止了。
他仍舊幽靜溫順,隻是鴉羽眉睫輕垂抬起之間,眼眶緩緩紅了,眼底蓄著一汪靜謐的清水。
“鬆手。”少年說,“他,不喜歡。”
藥師捏著溫泅雪的下巴,不輕不重讓他抬起臉,讓少年看清楚他含著淚水的眼睛。
但,當藥師自己也看到的時候,反而先愣了一下。
那雙烏黑安靜,純粹得沒有焦點的眼眸,眼尾微紅,噙著眼淚欲落未落的時候,美得讓人心顫失神。
頓了頓,藥師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要說的話,他斜睨門外,語氣森冷嘲弄:“你是個什麼東西?”
“跪下!”身後一群執著刀劍的紅披風順勢威嚇。
有人試圖來踢少年的膝彎,有人直接揮刀去砍他的腿。
溫泅雪下意識掙動,眼淚滾落。
少年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誰也沒有看清他是怎麼做到的,隻看到那兩個人頭顱滾落台階,鮮血噴灑一地。
隻看到,少年的手上拿著一柄長刀,正是其中一個紅披風試圖用來砍他的腿的。
藥師冷聲嗤笑:“區區一個魔奴,腿不往該跪的地方跪,眼睛看不該看的人,既然如此,那便都彆要了。給他留口氣就好,畢竟是難得的試藥材料,死了可惜。”
藥師目光看向溫泅雪,故意親昵:“他好像不知道,跟了我,你已經不需要利用他了。一個看不清自己斤兩的醜八怪藥奴而已,彆怕,馬上就解決他。”
作者有話要說:副本一完結倒計時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