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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墓山之巔。
一道白光閃過。
蘇枕月被君罔極的湮滅魔刀斬殺。
淩訣天抱著瀕死的蘇枕月,剛剛許下來生之約。
君罔極被淩訣天的長劍釘穿了神魔之心。
人群悲憤地看著眼前的生離死彆,帶著劫後餘生。
忽然之間,他們都有些迷惑不解。
在他們的記憶裡,神墓山不是已經坍塌了嗎?
淩訣天和君罔極不是已經同歸於儘,一起封印在神墓之下了嗎?
不諦僧也詫異,自己不是已經困在時間之河裡,迷失了嗎?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都是幻覺嗎?”
淩訣天怔然看著懷裡的蘇枕月,第一次不知所措。
他不是應該在神墓之下?
一切都從未發生嗎?還是,時間回到了第一次神戰結束的時候?
直到他們所有人,下意識看向神墓山巔。
淨若琉璃的湛藍天穹之下,雪山和烈陽之間,站在山巔的鴉青色身影。
風雪獵獵,吹拂他的發絲和衣衫,他整個人卻仍是幽靜的。
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臉,隻覺得,那像是神墓山千年萬歲生出的仙靈幻影。
那道幻影站在那裡,張開的手指長出一枝白色的雪薔薇,薔薇且開且散落。
落到死去的蘇枕月身邊,那道幾乎將他劈碎成兩半的傷勢,和貫穿他臟腑的魔刀一起消失不見。
蘇枕月輕咳一聲,睜開了眼。
落到淩訣天身上,他體內的神骨、神格,消失不見了。
淩訣天感覺到,隨著神格、神骨,一起消失不見的,還有他和溫泅雪之間的聯係。
漫天的雪薔薇,散落在天地之間,席卷向整個世界。
像是一場秋日裡,開錯了季節的浮夢之花。
整個世界所有的人,在這場浮夢花海裡,深陷一場不願醒來的舊夢。
……
……
一艘孤船漂浮在魔界修羅海上。
夢裡的時間,是淩訣天和那個人剛離開流蘇島的時候。
水是暗藍色的,四周也是霧蒙蒙的藍,不辨方向,不知道在哪裡,不知道他們去向哪裡。
那個人一直昏睡不醒,開始長時間虛弱,昏睡。
他在霧蒙蒙的藍色河流上,看著那張沉睡的臉。
前世的淩訣天也曾看著那張臉。
不知道多久,那個人眉睫微動,醒來。
前世的淩訣天彆開頭。
夢外的他卻仍舊看著。
看那個人蹙著眉,烏發眉睫被冷汗打濕,很輕地呼吸,麵容蒼白得近乎透明,烏黑眼眸失神。
前世的淩訣天並不知道,那一刻,那個人有多疼。
應該,他吃那七顆藥的,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
“很疼嗎?”夢裡,他問,記不清前世他是否也曾這樣問過。
“如果有點疼,少主會跟我多說幾個字嗎?”
那個人輕微地猶豫了一下,烏黑的眼眸看著他,這麼問。
“嗯。”
“有,有一點疼。少主。”
沉默。
“不必再叫少主。”夢裡和前世,他說。
“那……少爺?”
那個人不是他的侍從,並不需要這樣叫他。
但,除開侍從和主人的身份,他們又有什麼關係?
“隨便你,隻要不是少主。”他說。
夢境停在那條霧藍色的河麵上,再也沒有前進,就像到此就是結局。
沒有阿淩,沒有道侶結契,沒有解除契約。
沒有青檀小樓,也沒有來生。
那個人睡著了,像死去一樣。
淩訣天也躺在旁邊睡著了。
做了很長的夢。
夢中的夢裡,那個人也沒有像對君罔極那樣,抱過淩訣天。
他們之間唯一一次擁抱,是世界終結的那一天。
那個人問:“阿淩,愛過我嗎?”
前世的淩訣天說:“下次見麵,我會說。”
再見麵的時候,他回答他:“解除契約吧。”
夢裡,回到了那一刻。
淩訣天走出去,關上門的時候,溫泅雪在身後攔住了他。
伸手,拉著他的衣袖。
夢裡的淩訣天有一瞬失落,他想,不該是擁抱嗎?
他們隔著門對視。
夢裡的溫泅雪,沒有問夢裡的淩訣天是否愛他:“我很抱歉,從沒想真正去愛你。”
他並不想愛人,他對人類愛的了解,僅僅是因為他想了解,而不是他真的要愛人。
“沒關係。”夢裡的淩訣天說,“我也很抱歉,沒能學會愛你,你能教我嗎?”
溫泅雪抬眸靜靜望著他,烏黑的眼眸純粹得映不出他絲毫身影:“愛人和責任並不衝突。喜歡,想要被怎樣喜歡,下次遇到喜歡的人,心裡想的,要記得說出來。”
“嗯。”淩訣天想,自己這一去大約是無法活著回來了。
君罔極很強。
神戰,他應該贏不了。
他看著夢裡的溫泅雪,說:“來生,我們還可以做道侶嗎?這一次我做得不好,下一次,我會學會的。”
溫泅雪看著他,這一次,沒有對他露出記憶那樣蜜甜的笑容——像海麵陽光漫射的朝霧,朦朧神秘,任何人被那樣純粹毫無保留的笑容和眼神望著,都會知道自己被他所愛。
那是淩訣天記憶裡,世界上最美好的風景。
那雙烏黑的眼眸清澈靜謐,像夢裡永恒不變的湖水:“抱歉,我已經有生生世世要在一起的人了。”
淩訣天沒有表情,一瞬不瞬看著他。
門緩緩關上,將他們彼此隔絕。
……
夢裡的蘇枕月躺在雪地裡。
不知今夕何夕。
好像是浮夢之世裡,十八歲的蘇枕月為那個人而死的雪。
好像是,在浮夢之世裡,他看過的最後一場浮夢花開。
因為發病,他倒在了地上。
他從小的時候,就喜歡白色的東西,喜歡下雪。
感到孤獨的時候,就將自己藏在雪裡,這樣世界就發現不了他了。
後來,他兩次都那樣死去。
漫天的浮夢花傾落而來。
世界是場無邊無際的春日落雪,那個人是春夜尚未消融的湖,烏黑的眼眸靜靜地望著他,對春天的一切生機和死去,都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