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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天宸已經病了很多天了。
他一直身體不好,不好了十幾年,但從未有過像這段時間一樣,時常吐血,精力不濟。
總是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樣。
他比湖邊的木芙蓉更加雪白。
很多時候,像是連呼吸也沒有。
有一次,早朝的時候到了,卻怎麼也叫不醒他。
近侍的手都快顫抖地放在他的鼻前,也沒有感受到吐息。
但在他靠近的時候君天宸睜開了眼睛,黝黑冷漠的眼睛沒有一絲溫度,像是冬天的長夜。
“什麼事?”
近侍忍著發抖,溫順地說:“陛下,早朝已經誤了一刻鐘。”
“今日罷朝吧。”
君天宸說完,閉上了眼睛。
近侍怕得不行,小心退出來,立刻通知了禦前大將軍南猗。
太醫院的人來,任誰把了脈都不敢說話,抖如篩糠,跪倒一地。
無論南猗問誰,都無一字回應。
但太醫這種態度已說明了一切。
還是君天宸醒來,製止了南猗的發瘋,讓太醫實話實話。
君天宸對自己的病情一直有數,他是天外孤魂,靈魂和這個身體並不相容,從醒來的那天開始就一直病著,時好時壞,藥石罔效。
能活到二十八歲,君天宸自己都覺得意外。
“朕還能活多久?”
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最後,太醫顫巍巍地說了一個數字。
“若是能挺過這個冬天,興許另有轉圜。”
他的情人們都傷心欲絕。
南猗那隻小狼狗,紅著眼睛像是要殺人。
隻有君天宸平靜。
“今年冬天,那很好。”
自那以後,回光返照一樣,君天宸反而一日日清醒了。
隻是喝很多的藥,還是漸漸消瘦,像是水晶琉璃做的人,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日日吐著血。
讓人懷疑,他身體裡所有的血最終都會一點一點吐光了。
他已經不臨朝了。
後宮的小皇子最大的九歲,是君天宸登基那年後宮進的人生的。
他的後宮人數很少,和他有關係的人大都在前朝。
民間都知道,蘭帝好男色。
宮裡的女人都很可憐,大多是他那些情人家裡塞進去的,家族不受寵的女兒、妹妹。
君天宸冷眼旁觀,有時候覺得好笑。
男人爭寵的時候乾得事,與女人並無兩樣。
隻是他們不能生,於是便想讓有自己血脈的人誕下君天宸的孩子。
隻是君天宸寵幸誰,他們也無法左右。
君天宸是一個帝王,帝王不會愛任何人,也不會信任何人嘴裡的愛。
給他生下孩子的妃子都是低位分無權無勢的妃子。
君天宸警告過安浥青他們,在前朝殺人他可以不管,離他的後宮遠一點。
君天宸的孩子不多,隻有三個。
三個都是放養的,交給大內總管容泠負責。
大皇子長到九歲了才第一次見到病懨懨的父皇。
那個孩子氣質像君承續。
君天宸看了幾眼,冷漠懨懨地說:“就他吧。”
三個字,儲君便定下了。
剩下兩個一個是公主,一個怯懦的皇子才五歲。
君天宸不喜歡小孩,他揮手讓人帶他們出去。
即便病著,君天宸對帝國的統治也還牢固掌控在手。
在君天宸在位的那十年,少不了一些自以為位高權重,不甘願自己隻是君天宸無數情人之一的人,甚至聯合起來想要謀逆,好獨占君天宸。
這是正常的,尤其君天宸的那些情人都不是什麼看上去會雌伏於人下的。
但那些人都死了。
君天宸無動於衷,冷漠聽著那些人癲狂的都是為了他的愛語,眼皮也不抬,任由他們飲下鴆酒死在他麵前。
他死了的情人比活著的多。
有些他甚至不記得名字。
愛他?愛他什麼?無非是權勢、身份、美貌罷了。
他幸他們,看重得也不過是他們年輕,片刻的溫度和歡愉。
那些膚淺的快樂起初是有效的,但後來就越來越短暫,事後的厭惡反而持續更久。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像是一朵正在腐爛的花樹,所有人都覺得這樹花開得病態好看,但沒有人在意根係已經支撐不住耗光了。
君天宸也不在意他們在不在乎,連他自己都不在乎。
……
蘭帝要死了。
所有人都知道,就在這個冬天了。
儲君都立下了,但托孤大臣的人選還沒有定下。
君天宸最出名最有權勢的情人有五位。
掌管京城治安的京兆尹,詔獄的主人,蘭帝最衷心的一條惡狗,禦前大將軍南猗。
左相崔庭鶴。
殿前司首領安浥青。
神龍衛大將軍羅淮。
天子近侍,大內總管,容泠。
君天宸最信任的人,一個是容泠,另一個是南猗。
因為容泠很軟弱。
南猗太年輕。
君天宸信任誰,和誰更愛他無關,也和他最愛誰無關。
但是,在君天宸快死的時候,朝野從托孤大臣人選的猜測,慢慢轉向了一個疑問。
——蘭帝那麼多的情人裡,他最愛的人是誰?
政治問題很多人都不懂,興趣也不大,左右跟他們無關。
但一代帝王的豔情大家就好奇多了。
不隻是民間無關之人,君天宸的情人們也在想這個問題。
是為君天宸而死的大皇子君承續嗎?
小太子和君承續的相似,昔年的故人都看在眼裡。
但做過太子伴讀的安浥青肯定地說:“不是。陛下不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