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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青梧是正式上門拜訪的,雲邪當然不在。
他平和地說:“無妨,我等著就是。去給我泡一壺茶吧,旁人的手藝我看不上。”
在他斯文平靜毫無感情的視線下,管家也隻能退避,硬著頭皮任由他自由走動。
一麵試圖讓人去通知雲邪,一麵寄希望於墨青梧碰不上溫泅雪。
可是,人自然出不去。
即便人出去了,那一頭龍淵也不會讓人見到雲邪。
有過影傀跟隨雲邪的經曆,墨青梧自然知道在哪裡能見到溫泅雪。
溫泅雪那時候穿著藕色的常服,墨色的長發用玉白的發帶鬆鬆係在身後。
赤腳坐在露台上,正在調香。
墨青梧從長廊走來,站在露台入口望著他。
溫泅雪跪坐在那,一隻手撐著地,另一隻手輕輕地扇了扇香爐飄出的青煙,閉著眼睛輕嗅。
察覺到墨青梧的視線,他睜開眼睛朝墨青梧望去。
薄衫隻用一根腰帶輕係,輕輕扯落,就可以沐浴就寢。
纖細的腳踝和小腿自衣擺下露出一截,適合用手輕輕握住。
交領衣襟沒有露出一絲多餘的肌膚,隻除了那截握雪一樣纖長的脖頸。
那張臉和墨青梧記憶裡的一樣,和那天驚鴻一瞥一樣,神情是安靜內斂的,烏黑的眼眸黑亮如春夜湖泊,明明沒有任何明顯的情緒。
這樣輕嗅著香睜眼望來,卻讓人怔然,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明明純真無辜,卻比任何的魅惑引誘都更叫人心旌搖曳。
像是初生的心魔,在輕嗅他人心底自己也未曾察覺知曉的私心雜念、心猿意馬。
墨青梧望著對方,矜貴有禮:“我們談一談吧。我是墨青梧。”
是正式的禮節性的會麵。
雙方坐在案幾兩側,奉上茶點。
墨青梧的眼神平和寧靜,沒有任何波瀾地望著他:“不介紹一下,你的名字嗎?”
溫泅雪靜靜望著他,沒有說話。
像無知懵懂的孩子,剛剛化成人形的小動物,聽不懂他的言語。
墨青梧沒有強迫他,也沒有因為他的無禮而有一絲情緒起伏,自行說道:“不想回答也沒有關係,隻是有些事你必須知道,這場婚禮除了雲邪自己,沒有人期待。如果他一意孤行,婚禮自然可以會舉辦下去。雲邪自身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受到影響的隻有你。不僅是在魔界,修真界也是弱肉強食、強者為尊,在玉京仙都更是如此。隻是比起魔界一切擺在明麵上,玉京仙都要來得更殘酷,悄無聲息。有時候死了也不知道敵人是誰。”
溫泅雪斂了一下眼眸:“這是威脅,還是警告?”
墨青梧一頓,沒想到他會回應。
“不是威脅,也不是警告,是善意地告知。即便是雲邪,每一天也要麵對無數的危險和攻擊,潛藏在水麵之下的,和直接表露在麵上的。你和他成婚後,他所麵對的一切,你也會麵對。甚至,因為你更好對付,到時候無數的敵意都會衝著你去。你會孤立無援,無人理解,被孤立被逼瘋,無人會幫你。雲邪也不行,那些傷害和攻擊,隻有你自己能看到,雲邪是看不到的。甚至看到了,也不認為那算什麼。像我們這樣的人,生來擁有一切,享受無數人享受不到的榮耀和資源,作為支配一切的強者,注定會感知不到正常人的痛苦。”
溫泅雪看著他,烏黑的眼眸裡有盈盈天光,卻倒影不出任何身影:“你不是感知到了嗎?”
墨青梧輕輕凝視著他,一瞬不瞬,溫潤淡泊:“我不是感知到的。玉京仙都,曾經也有一個像你一樣的凡人。你們的處境相似又恰恰相反。他有仙主的承認,本應該是我們當中的一員。但是。即便如此,玉京仙都對他這樣的凡人也很殘酷。我們習以為常的一切,乃至於空氣,於他都是有毒的。就像一片雪,格格不入存在於沙漠之中。連融化都不會,就會消失。”
溫泅雪靜靜看著他:“所以,你看著他死了?什麼也沒有做?”
墨青梧沒有任何情緒外露,淡淡道:“嗯。”
溫泅雪垂眸:“那你也沒必要對我說這些,隻要繼續看著就好。我生或者死,於你有什麼關係?”
墨青梧:“那個凡人,是我的朋友。”
溫泅雪抬眼看向他:“……”
朋友?
他們從來不是朋友。
三百年前,溫泅雪在玉京仙門沒有一個朋友,無親無故。
四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雖然雲邪經常拉著龍淵單獨跑去,去溫泅雪無法跟去的地方和世界。
隻剩下不喜歡熱鬨的墨青梧和他。
但,僅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也是安靜的。
他們並不交流。
高高在上,冷靜高貴的浮生仙道,比任何人都講究血統、門第、出身,更看不起凡人。
比起雲邪對溫泅雪的敵意是因為龍淵。
龍淵對溫泅雪的排斥是因為婚約。
墨青梧純粹隻因為,溫泅雪是個凡人。
就像人不會真的和一株花、一棵樹、一隻兔子平等做朋友一樣。
墨青梧不討厭、不針對溫泅雪,他隻是無視,眼裡從未有過溫泅雪。
但,現在三百年後,墨青梧說,那個凡人是他的朋友。
溫泅雪沒有任何波動,隻是奇怪。
和龍淵的鋒芒驕傲,雲邪的狂妄恣意比起來,墨青梧實在顯得太淡泊寧靜,乃至於無欲無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