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單膝跪坐撐地,另一條腿卻一時無法站起來。
眼前出現了一雙銀色的靴子,鴉青色的長衫。
意識到什麼,龍淵僵了一下,抬頭向上望去,看到溫泅雪的安靜注視著他的臉。
龍淵不愧是玉京仙都第一美人。
即便被揍得滿臉傷,一片狼狽,那張臉看上去也是高傲清麗、桀驁不遜,沒有半點頹唐。
“阿雪。”龍淵恍惚。
溫泅雪垂眸望著他:“你想對我說什麼?”
龍淵急切地望著溫泅雪:“我沒有看輕你,不管你這三百年發生了什麼,我都不介意。我想和你結契,不因為任何人任何原因,三百年前和三百年後,都是因為我記自己,我喜歡你,想要娶你。你相信我!”
“沒關係。”溫泅雪靜靜看著他,溫和地說,“我並不在意你怎麼看我。你呢,你會介意彆人怎麼看你嗎?”
龍淵微微怔然。
這是相隔三百年重逢後,龍淵第二次看到溫泅雪。
之前婚禮上,溫泅雪穿著紅衣婚服,他人在震驚衝擊之中,並未曾好好看過溫泅雪的樣子。
這一次,沒有外界的危機,他終於能認真看清他。
溫泅雪的樣子和三百年記憶裡的是一樣的,氣質稍微多了一些什麼。
但無論是什麼,龍淵從未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和溫泅雪麵對麵過。
溫泅雪安靜的眼神,清靈神秘的美,和他的不在意,忽然像是一麵鏡子,照見提醒了龍淵自己的狼狽和失敗。
……你會介意彆人怎麼看你嗎?
“我……我介意。”
龍淵的手緩緩緊握,他一直是介意的。
他很介意彆人說他的臉生得美,說他的龍族身世,猜測他父親和母親的關係。”
他的童年一直是孤僻的,所以和同樣孤僻的墨青梧成為了朋友。
隻有雲邪和他一樣,是人身卻血脈之中有龍血。
但雲邪和他不一樣,雲邪是真的不在意他人的眼光,是龍淵最羨慕最想成為的樣子。
龍淵一直知道,他似乎並不真的驕傲強大,如果他強大,他為什麼會在意那些人的眼光,不敢承認自己愛上了一個普通的身為弱者的凡人?
他好像隻是希望,自己像自己表現得那樣驕傲強大,真正目空一切,我行我素。
溫泅雪看著龍淵:“既然介意,你怎麼敢?回去吧。”
好像自己和溫泅雪的身份地位,突然發生了逆轉。
龍淵很早就意識到,溫泅雪好像並不是他以為的那樣脆弱。
無論任何時候,溫泅雪麵對他們的安靜疏離,都不曾帶著仰視,他好像從未覺得他們比他更高貴。
從未覺得攀附了他,從未因為他們的傲視輕視,而有絲毫卑怯。
他看自己,從前和現在,眼神都是一樣的。
從來驕傲自信的龍淵殿下,竟然生出一絲不該有的慌亂來,就好像溫泅雪站在他夠不到的高度,是他無法擁有的存在,竟然生出一絲自慚形穢來。
接著,便是委屈。
他用帶傷的臉委屈地望著溫泅雪:“彆走,阿雪,我起不來。我的腿好像斷了。”
雲邪震驚地望著龍淵,萬萬沒想到,從小到大目空一切驕傲至極的龍淵殿下,有朝一日居然會示弱撒嬌?
——你要不要臉?!
雲邪傳音罵人。
龍淵毫不理會,淒楚地望著溫泅雪。
他還要什麼臉呢,他都要第二次失去阿雪了。
他那張臉帶著驕傲張揚的孩子氣,再怎麼傲慢也不討人厭,就是因為這份孩子氣。
帶著傷撒嬌示弱,的確很能讓人心軟。
旁邊看戲的記龍們:“……”
——糟糕,真打斷了腿,沒想到給了他借口撒嬌,城主該不會怪他們吧?
龍淵淒然地望著溫泅雪,拽著他的衣擺:“我不信,你明明也是喜歡我的,不然三百年前你為什麼答應嫁給我?我做錯了,我會改!你不是要報複我嗎?你報複啊,你和我結契,想怎麼報複都可以!”
溫泅雪望向那些龍,溫和地說:“我們要說一些不方便被人聽到的話,你們能退開一些嗎?”
龍們當然不會不退。
隻是,心下對城主的愛情發出惋惜同情,這邊如此恨海情天,城主莫不是要當癡情男二?
溫泅雪蹲下,烏黑清澈卻漫不見底的眼眸看著龍淵:“三百年前答應,是因為什麼,你不妨去問問你父親龍因我,為什麼非要我和你結契?為什麼處心積慮,想讓我為你而死?”
龍淵瞳孔一震:“你在說什麼?”
溫泅雪眼眸微彎,露出一個豔麗危險的笑容:“所有人都知道,龍淵太子第一眼不喜歡的人,以後也絕不喜歡,仙主難道不知道嗎?既然想讓我和你結契,為什麼又設計,從你跟我第一次見麵開始,就讓你討厭我?不顧你的逆反,強定三百年契約,讓我戴著麵具,不教我任何修行之法,讓我一直做一個凡人弱者,樁樁件件,都是讓你討厭我排斥我的行為,你從來沒有覺得奇怪嗎?”
龍淵:“……”
他當然是覺得奇怪過的,甚至好幾次對兩個竹馬抱怨過。
他隻以為是長者的傲慢,從未想過,這是故意的。
可是,“我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
溫泅雪含淚看著他:“魔族和叛軍為什麼會針對一個,眾所周知的,龍淵太子不喜的凡人,你猜是因為什麼?我會在魔界,龍因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說的這些,你又信嗎?我能報複誰呢?我隻是想活下去而已。”
龍淵臉色煞白。
溫泅雪退開:“等你想明白了,查清楚了,三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再說你不介意吧。”
這一次,龍淵沒有拉住他。
他紫府一陣動蕩,一口血上湧噴出,終於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閉合的視野裡,是溫泅雪沁著淚意的眼眸。
在龍淵暈倒後,溫泅雪看向雲邪,矜持頜首:“謝謝你救我。但我,不能回去。”
雲邪離龍淵那麼近,溫泅雪對龍淵說得話,他自然也聽到了一些。
溫泅雪轉身向雲霄城走去。
眼底含著淚,楚楚無依的樣子。
他望著雲霄城那棵開滿了粉色花朵的參天大樹,一邊走,一邊想:鋪墊了這麼多,君罔極應該很快就會明白,他魔界三百年鼎爐的人設吧,會怎麼對他呢?
啊,好期待哦。
他想了一下,似乎沒有在君罔極的書房書架上發現避火圖,要不然,用夢境讓他看看現場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