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溫泅雪披上紅色的鬥篷,那紅色是君罔極衣服上的血提取出的。
君罔極身上的血,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絕大多數是刑天殿那個邪魔的。
溫泅雪穿著這樣的衣服,趁著夜色去敲了彥熾的門。
“殺那個人,我有更好的辦法。”
彥熾看到溫泅雪竟然敢就這樣直接走到自己麵前來,說這樣的話,頓時錯愕驚訝。
溫泅雪應該是知道的,他們一舉一動都在邪魔的注視下。
夢境裡不是已經說清了嗎?他們明日都會死。
溫泅雪靜靜望著他們:“我知道他在看著我們,他也會聽到你們說的話,但我接下來說的話,他聽不到。所以,你們隻要控製好自己的反應,聽我說就好。彥熾不是知道我是誰嗎?那就相信我吧。我知道祂的本體是誰。”
彥熾:“……”
溫泅雪幽靜的麵容,眼神淩厲銳冷:“我知道怎麼殺他。”
彥熾:“……”
溫泅雪:“照我說得做,第一步,拒絕和我合作,拒絕信任我,懷疑君罔極。第二步,相信桓真,按照桓真的計劃做。第三步……”
……
刺殺那一夜。
彥熾和桓真分開,由桓真去找畫然,替代畫然的時候。
他想起了溫泅雪說的第三步。
“……第三步,無論你和桓真注定的計劃是什麼,那一夜你的角色,我來替你。”
彥熾想起那一夜,溫泅雪說得話,感到駭然。
他當時差點顧不得那正在“注視”他們的存在,質問溫泅雪為什麼要這麼做?
好在彥熾及時想起,溫泅雪無法入夢找他,才選擇這時候主動找來,但他完全可以入夢找溫泅雪問清楚。
夢境裡。
溫泅雪看著他:“你不是說,你看得到我的生死嗎?既然明日我是活著的,那你就該相信我,照我說的做。”
他們的計劃從一開始就會失敗,彥熾是知道的。
他本就是來送死的,為了找到邪魔的本體。
但現在,溫泅雪說他來替他,溫泅雪說,他已經知道本體是誰了。
甚至知道,怎麼殺他。
溫泅雪:“替代你在那時候出現,就是必須之徑。”
……
……
刑天殿。
雷電之夜。
桓真想起了過往四百年發生的一切。
想起,他見到畫然的第一眼,就被邪魔控製。
想起他殺了彥熾。
想起他害死了所有他想保護的人,想起,他已經死了很多次。
他舉起劍,搖搖欲墜地指著邪魔。
每一次,每一次,在悔恨痛苦崩潰裡,他想殺的都不是自己,而是那個製造了一切悲劇的邪魔。
“我憐憫你,我甚至想救你。”桓真淚流滿麵望著邪魔。
他的劍顫抖不穩,因為他被拿走了惡念,他連恨連殺意都生不出來。
但他應該殺了對方。
在第一次崩潰的時候,在殺了那五個好友的時候,他不應該自裁,他就應該殺了對方。
邪魔垂斂了細長的眼眸,陰鬱虛無頹靡空無地望著桓真。
他輕聲如同自言自語呢喃:“啊,連最善良最溫柔的師尊,也會想殺我。我就知道。”
桓真崩潰:“因為你活該去死!你該被千刀萬剮!”
“嗬。”邪魔垂斂眼眸,望著桓真,微微笑了,蒼白的臉上毫無溫度,像個無辜的可憐的被拋棄的受害者一樣。
桓真那張秀麗溫柔毫無棱角的臉上,竟然也可以有那麼冰冷的神情:“我曾經想,你是可以被感化的,我以為因為我不是真的,所以我做不到,我以為隻要仙尊真的回來了,有人能改變你。我錯了,你隻配有一個下場,就是死!”
邪魔的唇角緩緩揚起,病態的溫柔:“啊,每一次你都這麼說呢。”
每次桓真想起,是他自己害死了那些人的時候。
“你就意識到你的善良是錯誤的,是懦弱無用。你就……想殺我了。這證明什麼呢?證明錯的是師尊啊,師尊對我的善意和溫柔,從來都是假的。一遍一遍地證明了。是師尊先令我失望的。”
祂緩緩抬起手,打算殺了這樣讓他失望的桓真,這樣讓他傷心的……
腳步聲從容響起。
畫然站在他身後。
這讓魔君頓了一下,祂問:“你去哪裡了?”
畫然淡淡地說:“你等為師很久了嗎?”
魔君的聲音溫和下來:“嗯,我一直都在等師尊啊,一直一直等著。”
畫然望著崩潰執劍的桓真:“等到了做什麼?殺嗎?”
最後兩個字輕忽輕慢。
魔君回頭望向身後的人,看到他的臉,即便是那張蒼白危險詭譎的臉,也一瞬溫和清澈如少年。
“師尊的臉好了?”
那個人垂眸靜靜望著魔君:“嗯,怕你認不出來。”
魔君目光盈著清澈柔和:“我怎麼會認不出師尊?”
那個人靜靜望著他,目光幽靜溫和而遙遠,平靜地說:“認不出我也不會怪你,畢竟,你從未見過為師。”
魔君失聲微怔:“……”
溫泅雪靜靜俯視著他,輕聲:“諳兮的眼睛能看見了,為師送你的眼睛,你不喜歡嗎?”
魔君一片空白望著他:“喜歡的,但,看不見師尊的眼睛要來有什麼用?”
聲音平靜,又顫抖虛弱。
為什麼魔君從不在意昆侖虛裡那些祭品像不像師尊?
因為,魔君從未見過他的師尊。
他是個小瞎子,天生無眼,連神魂也缺失了視覺,所以任何靈丹妙藥他都看不到。
溫泅雪平靜:“所以,你把那雙眼睛挖了?”
那雙眼睛,魔君想起,七百年師尊送他的,他滿心以為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能看到師尊的樣子了。
但是,他睜開眼的時候,他沒有師尊了。
他的師尊死了。
魔君天真地說:“嗯,我挖了。因為,小諳從前和師尊初遇的時候,就是個小瞎子啊。小諳做得不對嗎?小諳又惹師尊生氣了嗎?”
那是雙琥珀色的眼睛,他把這雙眼睛給了死而複生的桓真,但眼睛的神魂還在他身上,桓真看到的就是他看到的。
所以,彥熾即便是在神識裡和桓真說話,他也是能看到聽到的。
溫泅雪平淡地說:“沒關係。那雙眼睛本就是七百年前,為師挖了自己的眼睛送你的,你把它還給你眼裡的為師,隻多是扯平。不虧不欠。”
邪魔本就蒼白的臉瞬間白得透明,他本就不用呼吸,那一瞬卻像是活人溺水窒息一樣,眼瞳顫抖著:“那是,那是師尊的眼睛?不可能,那怎麼可能是師尊的眼睛?師尊挖了自己的眼睛給我?”
眼淚從他的臉上水一樣流下。
他轉頭去看桓真,又去看溫泅雪:“把我師尊的眼睛還給我……對不起師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我以為,我以為……師尊怎麼會把自己的眼睛給我?師尊怎麼可能……”
他想起,七百年前:“師尊不可能把眼睛給我的!”
溫泅雪:“因為知道我這一去會死,再見無期,想你從未見過這世界,所以把自己的眼睛留給你。我待你這樣不好嗎?你在這裡,反反複複,是在殺我嗎?”
魔君不住搖頭,灰色細長的眼睛睜得幼圓,無辜病態地仰望著溫泅雪,眼淚不斷落下來,彙聚到他瘦削的下巴:“不是小諳想殺師尊,是師尊,要殺小諳。”
低啞的聲音,虛幻的溫柔深情,帶著無儘的委屈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