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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天神君一瞬不瞬死死盯著那一幕,幾乎控製不住自己,想一掌將這個自己親手創造出的小世界捏碎的衝動。
不,不會的,溫泅雪怎麼可能對一個才認識不過幾天的人這樣親近?
他一定是為了報仇,為了殺元啻,在利用那個人!
對,是利用。
可祂要怎麼忽略,溫泅雪其實並不需要利用那個人,那個叫君罔極的人就已經決定幫溫泅雪複仇的事實?
祂徐徐睜開眼,直勾勾望著命盤裡的溫泅雪,眼神是深暗,是深情,是無情。
“或許一開始是利用,但何至於對方已經入轂,你卻做到那個地步,不惜去親吻一個男人?”
也許是,溫泅雪覺得還不保險。
當局者迷,他或許覺得隻有利用情愛和美色引誘綁定對方,才能讓一個人心甘情願為他冒險,為他去死。
必須是這樣。
一定是這樣。
若不這樣想,祂隻怕自己忍不住現在就撥轉命盤,改變他們相遇,這樣整個世界就要重來。
元天神君閉上眼睛。
神域之界,因為祂的心情瞬間冰封凝固。
每一次輪回結束,分神都會帶著記憶回歸。
元天神君是有記憶的。
在少教主元天的記憶裡,第五世的溫泅雪一直養在他身邊,從未與什麼陌生人接觸過,根本不懂什麼情愛。
溫泅雪根本不懂這些,他雖然已經快要二十歲,在這方麵還如同孩童懵懂。
小孩子喜歡另一個孩子,或者小動物,想要親親臉頰根本不代表什麼!
所以,是那個叫君罔極的人帶壞他,勾引他!
一切都是那個人的錯。
“君罔極,你是哪裡冒出來的,怎麼會在我為他準備的世界裡?”
元天神君恨極。
*
外麵寒風刺骨,危機重重。
車內卻明珠照徹,溫暖如春。
溫泅雪閉著眼睛,影花在一旁為他讀書。
“我來。”君罔極接過影花的書,清冽低沉,像是午睡起來的大貓的聲音,輕輕誦讀。
溫泅雪睜開眼望著他。
君罔極念往一章:“怎麼了?”
溫泅雪烏黑清澈的眼眸溫柔望著他:“有一瞬的錯覺,這一幕曾經發生過,好像發生過無數次,但,感覺應該是反過來,我為你讀書才對。”
他伸了一下手,又頓住。
君罔極坐到他身邊,將竹簡放在他眼前:“你喜歡自己翻書。”
溫泅雪微怔,伸手生疏地摸了一下竹簡:“我沒有自己看過書,因為傷眼睛。”
君罔極:“眼睛本就是用來看東西的,看得時間不長不會傷到,若是一直不用,才會影響。”
溫泅雪:“是這樣的嗎?”
他像是得到了允許,被開啟了封禁,修長的手指接過竹簡,徐徐打開,專注而珍惜。
這並不正常。
君罔極:“誰讓你,不能看?”
一旁的少女影花說:“是我們少教主。少教主待公子極好,如珠如寶,隻是太過小心翼翼。”
溫泅雪垂眸看著竹簡上的字:“元天哥哥待我,一直很好。”
君罔極看到放得很近的棋盤。
溫泅雪:“元天哥哥說下棋傷神。”
君罔極淡淡地說:“你想下嗎?”
溫泅雪頓了一下,很輕地點了下頭,眼裡有矜持的期待。
於是他們開始下棋。
影花猶豫了一下,沒有阻攔,在一旁給他們煮茶。
君罔極打量著這座金碧輝煌的馬車。
車裡有世間無數至寶。
但,珍藏的古籍字畫無數,溫泅雪不能看,隻能聽人讀給他,因為元天擔心他的眼睛。
有價值連城的金石製造的棋盤,溫泅雪卻不可以用,因為元天覺得下棋傷神。
車內甚至還有聲音婉轉性情溫雅,讓人聽聲音便覺得絕色的侍女,但白紗之下卻是一張毀容的徹底的臉。
因為那個人不允許。
君罔極沒有見過那個元天,卻已經知道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以後,你做任何事,都隻問你自己怎麼想,你是你自己的,不是元天的。”
不知道看到這一幕的元天神君是如何怒不可遏,卻又隻能生生忍住的。
溫泅雪聽到這話,卻沒有任何反應。
元天神君感到欣慰:“你看,你怎麼蠱惑,他都不會聽信三言兩語的挑撥。”
“我待他才是最好的,我才是最愛他的人。”
馬車內,溫泅雪落下一子,幽靜的麵容如夜裡靜水流深的湖泊,平靜無波說:“如果,我不小心生病了,你生我的氣嗎?責備我嗎?”
君罔極眼底淡漠,清澈認真:“不會,病不是小心就可以不生的。為什麼責備?會擔心,你是不是難受,做讓你好受一些的事,照顧你,讓你早些好。儘力讓你開心一些,開心,病會好得快。”
方才溫泅雪發病,他就是這樣做的。
往日溫泅雪發病了,要瘋好幾天,從沒有這麼短時間清醒下來。
溫泅雪靜靜望著君罔極,眼波瀲灩靜謐,像煙雨將來,無措抿唇:“如果我沒有照顧好這具身體,是會被責備責罰的。元天哥哥會很生氣,責問我為什麼不小心。”
君罔極:“……”
人的身體意誌本該是自己的,但溫泅雪的不是,他仿佛一具占了彆人身軀的遊魂,一個自己身體的侍從。
就算是養的貓狗,如果貪玩不小心弄傷了自己,主人第一時間也隻會心疼,噓寒問暖。
會被責罰的隻有侍從,因為沒有遵照主人的命令照顧好主人在意的東西。
溫泅雪輕輕地說:“我不是我自己的,我是元天哥哥的,是所有元天哥哥派來管束照顧我的人的,唯獨不是屬於自己的。”
君罔極眼眸清銳:“以後,你都是你自己的。這不是為你好,不要聽他的,不要信他,也不要在意他。他是錯的。”
溫泅雪安靜望著君罔極,眼淚滾落下來,他無措地垂眸眨了下眼,想要將眼底的潮濕按下去。
他沒有說一個字,表情也毫無波瀾。
君罔極伸手,很輕地給他擦去那滴淚,放在唇邊嘗了一下。
鹹的,是無法言說的委屈。
元天很愛他的弟弟,但他的愛是,喜歡一株花,為花準備了最昂貴精美的花房,不允許花有自己的意誌喜好,不允許花接觸哪怕春風微雨,要花完全屬於他。
不隻是身體屬於他,連意誌也屬於他,按照他的想法開放榮枯,而不是花本身的季節。
隻有被關心被愛護囚禁的當事人自己才知道,那是種什麼感受。
如果身體被傷害禁錮了,人會知道疼,知道掙紮,但如果是靈魂,被愛束縛禁錮,許多人都不知道自己被傷害了。
如果當事人自己感到疼,還會自責自己為什麼不領情,為什麼痛苦。
君罔極:“彆人怎麼覺得不重要,你隻要在意你的感受想法。我都知道。”
元天神君不可置信,狹長的眼眸半睜,直勾勾望著那一幕:“十三年的關愛,你便聽信他一言,便不要你哥哥了嗎?難道那些相依為命都是假的不成?”
*
君罔極握著溫泅雪的手,用內力給他梳理身體,溫養經脈。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倘若活著要一輩子猶如坐牢,一輩子養在花房什麼都不能嘗試,和隻活了一日是一樣的。”
生命就是因為遇到了什麼,發生了什麼,親自品嘗體驗過才豐富的。
活著是為了找到自己喜歡的,為了快樂開心,為了滿足自己。
除此之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
溫泅雪臉上的笑輕輕淺淺無聲無息漫開。
“我還想喝酒,吃冰,吃很辣的東西,想……”
因為沒有體驗過,他甚至不知道,列舉不出還能做什麼。
“但是,他們說這樣對身體不好,會活不長。”
君罔極:“如果開心就做。什麼都不做,也會死。”
溫泅雪:“報仇可以嗎?會死。”
“報仇讓你開心,那就報。我跟你一起。”
元天神君失神地望著,在自己得知溫泅雪失蹤百般尋找的時候,他們兩個人在那三個月裡,做了元天禁止溫泅雪做的一切。
君罔極帶他騎馬,帶他喝烈酒,帶他飛上最高的山,看日出日落。
帶他追逐草原的雲,帶他下水。
擁著溫泅雪,一邊給他輸送內力暖身體,一邊陪他淋雨。
因為溫泅雪從未淋過雨,感受過狂風。
“很喜歡。”他說,“一次就夠了。”
下雪了,他們裹著一個毯子,擁在火爐旁。
溫泅雪像嬰兒貼著另一個嬰兒一樣,望著君罔極,眼眸純真澄澈:“我從來沒有和人這樣近過,好安全。”
臉頰貼著臉頰,心跳貼著心跳。
他手指落在君罔極的臉上,眉骨,鼻梁,薄唇,下頜,喉結,肩頸的骨,覆蓋皮膚下的緊致肌肉。
“很漂亮。”
是他見過的,最完美最珍貴的寶物,是玉石,珠璧,猛獸,鮮花,世間完美的一切蘸著愛意凝畫而成。
溫泅雪:“一直都是我喜歡什麼,你呢,你喜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