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他叫著那個人。
但是,對方去哪裡了呢?
為什麼往後餘生,世間再無?
他記憶裡翻撿,看到十四歲的他們。
獵場圍殺。
少年逆著洪流而來,在刺客的箭矢中奔向他,將他抱在懷裡。
他的腦袋磕在石頭上,視野發白。
看到最後一眼,是少年背後密密麻麻而來的箭矢。
眼淚在黑暗的睡夢裡一直流。
人人都說,十三皇子那日救駕,被箭矢射成了刺蝟,半隻腳踏入了輪回。
但他知道的,那個人是為了救他。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夜,他怎麼也醒不過來的噩夢裡,一直哭著停不下來,好像那時候就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他好像就是從那一天之後,就失去了他的殿下。
他的殿下,死在十四歲那一天。
*
一隻手輕輕地給他擦眼淚,小聲叫他的名字。
“阿竹,阿竹……醒醒……”
熟悉的聲音,太過熟悉但又很久很久未曾聽到了,乍聽是陌生的。
但再聽到就又回到了那一年。
他慢慢睜開眼,沒有說話,隻是眼淚撲簌簌滾落。
他張開嘴,想要叫那個人的名字,但叫不出。
叫什麼呢?
君天宸是蘭帝的名字。
“……殿下。”
十三給他擦著眼淚,眉頭緊蹙,眼神滿是憂慮:“做了什麼噩夢,你一直哭?”
他慢慢醒來,記憶從夢境的世界抽離,他哭得更凶,聲音哽咽不穩,斷斷續續:“我夢到……夢到你長大後、有這麼多這麼多的情人……”
十三呆了一下:“……啊。”
他在阿竹的心裡,原來這麼有魅力的嗎?
“……他們為你爭風吃醋、欺負我……”
十三給他擦眼淚:“這麼多情人隻欺負你一個嗎?看來夢裡的人也知道,隻有你才對我最重要,他們都是假的。”
“不是你……他才不是你……”他哭得眼淚更多了,“我夢到你死了……不要死不要死!”
他顧不得生他的氣,哭著抱緊少年,眼淚都滲到對方的脖頸裡。
好像這樣緊緊抱著對方,他的少年他的殿下,就再也不會被時間帶走。
變成夢裡那個冷漠厭世鬱悒脆弱的少年。
他傾儘一切想要照亮溫暖那個人。
對方允許他陪伴,默許他的擁抱,任由他的愛意生長抽芽。
不承諾,不拒絕,不回應。
冷眼旁觀他為了那個人,同那個人的敵人,同他自己的親人爭鬥。
然後,叫他親眼目睹,撞見那個人是怎樣和他的敵人顛鸞倒鳳,發絲成結。
明明隻是一場噩夢,他越清醒就越回想起來。
連同夢裡的聲音。
“……他早就棄了你,你不知道嗎?在你父親怕你卷入儲位之爭的時候,他的心裡就已經將你除名了。”
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是不夠愛你嗎?
是不夠強大嗎?
如果你生氣,你提醒我我就不回去。
你氣我不能逃出來見你嗎?
夢裡那個人隻是漠然不語。
那個人允許所有人愛他,因為那個人不承諾愛任何人。
“太惡心了!”十三說,比他還義憤填膺,“夢裡的我太壞了,可以不喜歡彆人,怎麼能這麼踐踏侮辱彆人的愛!”
他呆呆的,被這聲比他還氣憤的怒斥從噩夢的氛圍裡驚醒。
十三捧著他的臉,表情嚴肅,望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阿竹你聽著,將來你長大了,無論愛任何人,倘若你愛上的人像夢裡這個人這樣待你,即便那個人是我,你也不準再愛他!聽到了嗎?人不是動物,不是路邊的野花,怎麼能來者不拒?這樣的人必然是連他自己都不愛的!縱使你為他付出一切,但他眼裡你也百般都是錯,如此他才能心安理得接受彆人的愛。”
他:“可是,那是你自己……”
“我不可能變成這樣的,你一定是夢裡認錯人了。”少年躺在他旁邊,“壞死了!我們趕快再睡一覺,說不定夢裡還能接上,這回我替你打他!”
雖然是夢,他也要傷心生氣很久的。
誰讓十三擅自在夢裡死掉,誰讓十三讓彆人頂著他的身份。
但十三這樣說,他就不生氣了。
他枕在十三的手臂上,兩個人一起睡著了。
這次做了一個很好很好的夢。
夢到兩個人手拉手,坐著牛車一起遊曆。
都是前生噩夢那十年,他獨自一個人走過的地方。
彼時每走過一處他便想著,這梨兒清脆、葡萄酸甜,若是少年十三在就好了。
現在,十三真的在了。
“啊,這裡我沒來過,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找到集市。”
“這個給你先墊墊肚子,再給你一個,這個也給你……”
“可是十三你也餓了,全給我你吃什麼?”
“我們不是在你的夢裡嗎?你不餓,我也就不餓了。”
“傻十三,一人一半。”
連在夢裡也會擔心他餓肚子,將自己的一切都給他的少年,怎麼會和不忠濫情卻反過來怪罪他給的愛不夠滿意的,是同一個人?
他的十三殿下,幼年時候是餓過肚子的。
我就知道,那個人不是你。
那個噩夢,現在醒了。
他愛的人,從始至終都是最好最值得愛的少年。
《洛陽幻夜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