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告訴他,是他想多了。
隻有他還記得,千年前被殺的神的屍體還在冥河之下沉著。
他看向天際的夕陽。
這個世界從不存在死一個人就能拯救一切。
這個世界又不是一個人的。
連神死了也沒能拯救什麼,何談人。
不過,他瘋了。
世界如何,和一個瘋子總歸是沒有關係的。
夕照沉下。
月亮升起。
聖人死了,月神後裔的瘋子走向月亮升起的冥河。
他要去冥河之下看一眼,沉在河底的神的屍體。
河底很深,很遠,很冷。
月亮的光灑落河麵。
漸漸離他遠去。
他翻過身,朝著河底黑暗而去。
看到了小哥哥。
十二歲的少年睡在河底。
他伸出手,極力去靠近。
但那是很遠很遠很遠的距離,隔著時間。
在他身後,黑暗和詛咒的怨氣從冥河之中嫋嫋升起,一點一點去侵蝕那碧霄天穹。
重新鋪滿黑暗,墮日墜月。
殺戮製造的詛咒,殺戮痛苦無法驅逐。
罪人救世,世無所愛,是為清贖。
瘋子犧牲,失其所有,以償所執。
聖人之死,心懷所愛,得其愛者,皆可成聖。
唯有光明能帶來永恒的光明,唯有因愛和守護產生的正向的犧牲才能化解因惡誕生的詛咒。
冥河之下更下,光漸漸點亮。
仿佛河底和岸上,互為倒影。
他閉上眼睛,墜落下去。
墜入泥沙淤底。
一隻少年的手拉住了他的,水麵破開,將他拉出來。
暖絨的陽光和清風微拂麵頰。
“你醒了。”
他睜開眼,靠在岸邊的樹上。
榆樹結著榆錢。
白雲朵朵。
兩岸稻穗低垂。
曠野低垂,天闊風疏。
“你醒了,看我抓到好大一條魚。”岸邊垂釣的少年,笑著回頭望來。
桶裡裝著蹦跳的鯉魚。
少年的臉上眉眼舒朗,陽光照著皮膚之上細微的絨毛,笑容是朗逸,像遠處的曠野平原。
對他伸出手:“今天回家吃鯉魚。”
他是五歲的孩子,對小哥哥伸出手。
十二歲的小少年拉著他的手,細心溫暖地給他拍打身上的草葉,整理衣服,拉著他的手,拎著桶裡的魚一起回家。
他偷偷望去。
陽光暖絨,少年微眯了眼睛,唇角自然上翹微微笑著。
那條清澈的溪流,溪水潺潺流淌。
倒影著他們的身影。
他往水麵看一眼,見是這樣並不很寬很深的溪流,微微怔然。
少年側首垂眸望他,鬆開他的手,摸了摸頭:“怎麼了?”
水麵倒影著,對方見他望著溪流發呆,也回頭朝水麵望來一眼的畫麵:“一條魚還不夠嗎?你還想釣魚的話,下次再帶你來。”
他呆呆:“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什麼?”
“夢見我是從這條河河底之下來的。”
“這麼淺的河,夢裡你難道是河裡的小魚嗎?”
“夢裡河底不是小魚呢,是通向一條漫不見底也漫無邊際的大河,那條河也有岸,岸上的世界是黑暗的。”
小少年笑起來,眼眸彎彎,笑容舒朗燦然,沒有夢裡長大後天衡的溫溫的陰翳和神秘。
“哈哈哈真有趣,然後呢?岸上也有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也有我嗎?”
他看向那笑著的少年,怔怔的:“那個世界,神死了沉在河裡,無人理會,有一個人為了拯救世界,做了很多很壞很壞的事,但最終是為了做很好的事情。”
少年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隻有他一個人救世嗎?”
他點頭。
少年笑著不解又揚了一下眉,揉揉他的頭:“那其他人呢?不該大家齊心協力嗎?哪有讓一個人去救世的?”
他咦了一聲,呆呆的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是哦。”
“所以夢就是夢,不符合邏輯很正常。這下不害怕了吧。”
少年睜開笑得彎彎的眼眸,定望著他,眼神溫暖穩毅可靠。
他仰望著這個眼神,便覺得那夢裡深深的寒氣和黑暗被驅散了。
重重點頭。
少年揉揉他的腦袋,溫暖乾燥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一起往前走:“堪破了邏輯,就知道虛妄真假了。”
他望著小哥哥:“如果我們的世界需要拯救,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小少年大笑著:“那當然了,我們都要一起去,哥哥去哪裡你也要去哪裡,不過在這之前,你得好好吃飯好好長大。”
少年將他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拎著裝著鯉魚的水桶大步往家裡走去。
他還是第一次被人抱著,摟著對方的脖子,額頭輕輕抵著對方的頭。
感到陽光溫暖,清風溶溶。
感到世界原是美好的。
他睜開眼,望著那條伴隨他的河流。
想起夢裡沉下去的時候,河裡的黑暗裡,好像並沒有看到什麼死去的神的屍體,或者白骨。
所以,夢裡那個世界,當初人殺死的究竟是什麼呢?
他才五歲,不需要想太多。
那溪流潺潺,陽光之下清澈發光。
他彆開眼,世界這樣美好,此界才是真的。
*
我夢蝴蝶,蝴蝶夢我。
既逢歡喜,自當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