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兩盞六角宮燈來,夜路難走,多警醒著些。”龐氏吩咐了采薇一句,旋即便在房嬤嬤的攙扶下走進了內寢。
直到此刻,薛懷才敢相信龐氏是當真沒有什麼後招。
兩人離去之後,房嬤嬤邊替龐氏通發梳頭,邊不解地問道:“太太怎麼不提讓夫人陪著世子爺一同去江南一事?”
方才明明世子爺已經心軟,龐氏一提,他定會答應才是。
龐氏對鏡一笑,便道:“你這老貨,年輕時不肯嫁人,到老了也不懂男女之間的彎彎繞繞。”
房嬤嬤羞赧地說道:“還請太太指教。”
龐氏這才朝她狡黠一笑,不疾不徐地說道:“若是今夜迫著懷哥兒應下,那便是強求而來的。可若是明日懷哥兒受不住我對瑛瑛的‘磋磨’,自己主動提出來,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房嬤嬤聽得雲裡霧裡,隻道:“奴婢愚笨,實在不明白。”
“你隻需知曉男女之間不過就是這些拉拉扯扯的算計。懷哥兒雖待人接物都文質彬彬,可我瞧著,他對瑛瑛有幾分特彆在。情愛之事,就在‘特彆’二字中藏著呢。”龐氏如此笑道。
*
回鬆柏院的路上,薄冷的夜風無孔不入,連披了墨狐皮大氅的薛懷也覺出了幾分冷意,更何況是隻套了一件比甲的瑛瑛。
她走在薛懷的身後,因被冷風吹得瑟瑟發抖的緣故,便不由地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前頭昂然行進著的薛懷不知怎得竟倏地停下了步調,瑛瑛躲閃不急,一頭撞在了薛懷寬闊的脊背之上。
額頭上的痛意比夜風還要奪人心誌。
瑛瑛吃痛時還不忘諄聲道歉:“對不起。”
薛懷回身,將被肅寒夜風吹得清弱不已的瑛瑛納進眼底,心裡有說不儘的歉疚。
瑛瑛莫名其妙的道歉之語,讓他心間的歉疚瞬時長成了參天大樹。
他難以排解這樣洶湧的情緒,隻能褪下了自己的墨狐皮大氅,用其將瑛瑛罩得嚴嚴實實後,心裡才安穩了一分。
“不必道歉,你是不小心撞到我的。”他道。
夜風襲來,隻著單衫的薛懷卻比方才大氅在身時更高興幾分。
墨狐皮大氅最能抵禦寒風。
瑛瑛穿著薛懷的大氅,渾身上下充斥著淡淡的墨香味,沁入心扉時總讓人憶起風雅無邊的翠竹清溪。
“多謝夫君。”瑛瑛答話時不再盯著自己的足尖扮怯,而是揚起霧蒙蒙的杏眸,在朦朧的燈籠光亮下迎上薛懷諱莫如深的目光。
這樣再平常不過的一眼。
卻讓薛懷憶起了白日裡在《遊記》裡無意瞧見的那首豔詩。
“濃朱衍丹唇,黃吻瀾漫赤。”
徐徐夜風拂過,勾起心潮漣漪,薛懷慌不擇路地挪開了自己的目光,隻道:“回屋吧。”
旋即便大步流星地朝著鬆柏院走去。
瑛瑛納罕於薛懷頃刻間如此決然的態度,可夜風如此惱人,她也隻能收回思緒跟上了薛懷的腳步。
一刻鐘後,薛懷坐於書房的桌案之後,手裡捧著兩個月前從普濟寺的高僧那兒得來的《清心經》。
仔細地誦讀了十幾遍後,方才覺得自己骨血間湧動著的熱切緩緩消解了下去。
清正自持了半輩子的薛懷從不曾陷於如此狼狽的境地。
明明隻是與往常一般寂冷的夜色,他不過是去母親的院子把自己的妻接回鬆柏院,為何隻是被瑛瑛凝視了那麼一眼。
他便不顧夜風的侵襲,有了人生第一回的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