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088(一更)(2 / 2)

李清月話剛出口,又覺得這聽起來不太對,聲音低了下去。

因那回紇商人葛薩的緣故,李清月對於馱馬的價格還是有數的,能夠參與作戰的馬匹怎麼說也要賣到兩萬錢以上,對應一下唐璿在梁州的種地所得,就知道這個數目有多可怕。

馱馬的價格遠遜色於戰馬,不是天生稍有殘次,就是從戰事中退役,可即便如此,那也不會低於八千錢,倒是驢子,約莫在三千錢。

怎麼算在每人身上的負擔也要兩千錢以上了。

若按照這個數字來算,府兵家中可不是一般的有錢。

但自打她見聞愈多,也就越覺得這絕不可能是大唐的實情。

她那句問話被河上的風一吹,根本聽不太清楚。

那漢子追問了一句她方才在說什麼,就聽李清月答道,“我是在問,隻帶一石左右的糧食,和大約一年的衣服,夠嗎?”

“往年都是這麼帶的。”他回道,“夠不夠的也不是我們這些人能夠決定的,到底是要打一年還是兩年的仗也不是我們說了算。官府要打勝仗,總不至於讓人餓死吧。”

“再說了,那出海作戰總是能有些戰利品的,總比……”

他說到這裡忽然止住了話茬,沒再繼續往下說,也不知道是覺得這話不太適合在一個孩子麵前說出來,還是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之下去說。

恰在此時,他收到了船隊商販頭領的信號,乾脆將袖子一挽,朝著下頭的貨艙跳了過去,結束了和李清月之間的交談。

李清月望著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出神了一陣,轉而朝著自己的下屬問道:“他那沒說完的後半句話什麼意思?”

卓雲和那幾個“保鏢”空有武力值,卻沒參加過作戰,對這個問題還真答不上來。

倒是澄心低聲答道:“我猜他想說的是,總比鎮壓地方叛軍要有進項。”

“……”

這個答案,聽起來很合理。

這些府兵最大的用處,便是能讓大唐在需要對抗境外威脅和境內作亂的時候,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募集起兵將。

那麼除卻對外的,好像也隻剩下對內的了。

可這個答案,真是讓人不知道該當做出什麼反應。

李清月朝著船艙走回去的時候,又不免想到了阿娘之前說起的話,就是蘇定方帶兵攻破百濟後放任士卒在此地劫掠的那一出。

若從其引發的百濟反抗軍後果來看,彼時還身居洛陽的李清月完全可以站在道德的製高點,對他做出譴責,可仔細想來,他真的隻是在讓士卒發泄自己長期作戰的情緒嗎?

這原本是與李唐的軍事獎懲法令相悖的。

就像,當此前弘化公主提及吐蕃用那等方式來促進將士作戰的時候,不免讓人感到其中有一種並未徹底開化的野蠻……

“算了,等見到老師之後再問吧。”

李清月搖了搖頭,決定先不讓自己被這個問題所困擾。

反正,到時候她也算是親自來到戰場前線了。

老師應當也已經在這幾個月內適應了從文職向著武職轉換的結果,也隨著征募來的府兵聚集於沿岸,和這些真正參戰的將士有了一番接觸。

他能給出一個答案的。

但李清月無法在一夕之間從黃河航船之上飛到青州,也就注定了她沒法在此時就看到劉仁軌頭疼的場麵。

他看著麵前的府兵名冊,在夜晚的燭燈下怔怔出神。

彆看他已經和周道務等人,在預計渡海的時間前,將此番出海作戰的人數都給湊齊了。可劉仁軌不是個瞎子,這半年之間河南、河北、淮南三道對於出征高麗和百濟的應對,都被他看在眼裡。

也讓他意識到,征兵這件事,和他之前經曆過的管理地方,還有在中央對長安種種提出建議,簡直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這裡麵的水真深呐。

“劉都尉,您在嗎?”劉仁軌忽然聽到外頭的喊聲,連忙應了一聲。

就聽外頭隨即說道:“又抓到個逃兵,您看怎麼處理?”

“先帶進來吧。”

劉仁軌將手邊的卷宗名冊都放在了一邊,朝著外頭吩咐道。

他話音剛落,外頭的人便掀簾而入。

身著鎧甲的巡營士卒乃是折衝府中常駐精銳,也因劉仁軌的到任而被選為了親兵。

這些人平日裡接受的訓練、享受的夥食,都要比之尋常的士卒強上不少,以至於當他將人給拎進來的時候,這逃兵和守卒之間的身量真是好一番差距懸殊。

可當瘦弱的逃兵出現在燭光之下的時候,憤怒與絕望像是打翻的顏料盤,在那張被照亮的麵容上四處上色,又讓其顯得極其醒目,在一瞬間壓過了他身邊守軍的存在感。

更重要的是,劉仁軌認得他。

他剛抵達青州的時候還在此地找過領路的向導。

不是彆人,正是眼前這個瘦猴兒。

意識到這一點的劉仁軌忍不住離席而起,抬高了音調發問:“你跑什麼?”

大唐法令之中,對於逃兵的懲罰從來不小。

作戰之時逃亡的要被斬首,鎮守之時逃亡的要被流放。

此番調集的府兵即將渡海出征,那麼若是按照嚴格一點的規則來劃定,這就是作戰逃亡!要斬首的!

就算他之前不知道這條法令,在進入這軍營之中後應該也知道了,否則真對不起劉仁軌在這數月間讓人教導的結果。

明知道被抓住就是死,為什麼要逃?

但當他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這瘦猴兒眸光顫動,反而沒了先前被抓住後的沉默。

他盯著麵前這個主持此番府兵征集之人,目光在對方鞋子都沒顧得上穿的腳上掃過,最後還是定格在了他的臉上,像是要跳起來一般高聲反問:“不跑能怎麼辦?”

“去年我堂兄參加了剿滅百濟之戰,但直到今年,渡海出戰的陣亡之人都還沒被記錄在冊,連個姓名和死因都找不到。我跑還能被親人掩埋,若是日後風波平息,能僥幸被立個碑銘,不跑就跟我堂兄一個結果!”①

“我原本不想參戰的。”他咧開了嘴,像是還有很多話想在此時激烈陳說,又想起劉仁軌自抵達青州到如今軍營裡的所作所為,都和他所在州府的官員不同,他不該將怒火全部發泄在他的頭上。

隻是這份情緒終究是需要一個出口的,他也沒這個多餘的精力去分辨他是不是好官。反正,他們終究和自己不是一個階層的存在。

“我隻是……”

隻是想有個名字,也有一個有始有終的結尾而已。

憑什麼那些家中有錢的可以花錢買通相關人員,避開應征,他們這些人卻隻剩一個名頭上好聽,然而還沒等從上一次的征兵中恢複過來,在並未領到出征的功勳之時,就已要麵對下一次的麻煩。

悲憤的情緒因這場不成功的叛逃幾乎將他完全吞沒,也就在他說出這話的時候,他忽然下定了決心一般,朝著那張長案撲了過去。

在那桌案之上,正放著一把光亮的匕首!,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