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089(二更)(2 / 2)

在醫官隨同那巡營士卒到來前,他已將短靴重新套回到了腳上。

而後像是個沒事人一般指揮:“將人抬去醫治,隨後的事情我會處理的。”

這營帳之中還透著一股子血氣,讓他暫時也無法安心下來繼續檢閱名單,乾脆帶著手頭還沒儘數完成的名錄找上了臨近營地內的周道務,借著他的地方繼續辦事。

但聽完劉仁軌說起今晚的事,和他之後的想法後,周道務原本還對他的幾分同情頓時先收了起來。

他麵色嚴肅地問道:“你真要這麼認死理,將這件事上奏朝廷?你要知道,最多還有幾日,我們就要出發了,不可能等到那頭給出一個回應之後再走。否則那將會是戰事上的失期。”

若耽擱了大事,蘇定方作為此戰的總負責人,必定要給他們記個大過。

周道務是絕不希望看到劉仁軌走到這一步的。

如果說早先他和劉仁軌走得近,是因為臨川公主與武皇後母女之間的關係,那麼現在的往來,就是因為對劉仁軌的人品多有欽佩了。

可有些時候,有些事情,真不是他能固執己見的啊。

“我當然知道不能失期。”劉仁軌答道,“若熊津都督府因我晚到而發生變故,落入百濟叛軍手中,到時候影響的是全軍推進,涉及的人命可就不隻是眼前這一條。孰輕孰重我心中有數。”

說歸這樣說,他並沒有改口的意思:“但這封送往朝廷的奏報,我也得寫。”

周道務:“你何必……”

劉仁軌擺手,打斷了對方原本想繼續說下去的話,“征發遴選府兵的這幾個月間,府兵製的運作是何現狀你我應該都很明白。”

周道務垂眸不語。

他曾為一州刺史,又因看守的是秦嶺關隘,與當地的折衝府多有往來,比起劉仁軌,他可能還要知道得更深。

打從貞觀末年到如今,能嚴格按照府兵製規定,在參與作戰後領取到份額之中獎勵的,已變得越來越少。

關中地界上因為人口的壓力漸長,是少分田地,不過這還算是可控的。

他卻怎麼也沒想到,到了河南道這樣的地方,就是克扣勳爵嘉獎。

再加上,若是征討高麗以及百濟這些地方,參戰的士卒能在戰後分到的戰利品有限,還極有可能麵臨客死異鄉的結果,那麼府兵厭戰,就成為了必然。

可有人利益受損,也就有人從中牟利,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周道務父親早亡,乃是被先帝接入宮中撫養的,在明哲保身上遠比其他人熟練得多。

他也就自然很清楚,劉仁軌的這道奏報遞上去會是個什麼情況。

劉仁軌卻已繼續說了下去,“我原本是打算等此番出征高麗得勝歸來後再遞交這份奏表的,可如今這件事讓我覺得,我總得先將這封信寫出去,才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再說了,此事由誰去做,也不如由我來做合適吧。畢竟,在擔任這個折衝都尉之前,我的官職叫做諫議大夫。”

他還因為某些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在這個位置上停留了數年之久。

那麼,他若是還保留著一點早年間做諫官時候的習慣,就一點也不奇怪了對吧?

周道務根本攔不住他,就已見他借用了此地的紙筆,寫下了第一句。

【曩者府兵征發之餘,猶有投名義征者,不用官物,請自辦衣糧。然今日單論府兵之中,便見手腳沉重者多,勇健奮發者少,兼有老弱,衣服單寒,無心展效……】*

……

但事實證明,周道務的擔心是對的。

劉仁軌這封信還沒送出,有逃兵生事、還得到劉仁軌的憐憫這出意外,就已被青州州府獲知。

幾乎就是在第二日,青州刺史就找上了門來。

以至於當李清月抵達青州地界,行到屯兵之地附近的時候,驚覺此地的氣氛有些不對。

數日的車馬行船路程,讓她和被她帶出來的這些人都已能嫻熟地混跡在人群之中,不至於因為對她這位安定公主的特殊保護,而變得過於顯眼。

就如同此刻,她們混在送行出征將士的隊伍中,怎麼看都與那些翹首遠望的人沒有什麼區彆。

“我們來的時間還挺巧的。”李清月聽著周遭的這些聲音判斷出,那正是北上遼東作戰的士卒出發的時候。

要按這麼算的話,另一頭渡海百濟的將士也即將出發了,相差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天。

這就很妙了。

到時候,從洛陽追出來尋她的人還沒抵達此地,她就可以踏上跨海的航船了。離岸而去後,彆想著還有人能將她攔截回去!

可還沒等她為此事欣喜多久,李清月就在這批北上的士卒中看到了周道務的身影。

她盯著那個方向若有所思,“澄心,你覺不覺得周將軍的表情有些奇怪?”

若讓卓雲來看的話或許看不出,可讓澄心這種善於琢磨心思的去看,還真在李清月指示了方向後瞧出了點端倪。

她問:“他是不是有點不高興,像是在擔憂著什麼。”

按說這不應該是一個即將出行征戰的將軍給出的表現。

當這是周將軍頭一次領兵在外作戰的時候,更不該如此。以他當日從洛陽啟程的神情來看,分明是對前路充滿期待的。

如今征發府兵圓滿完成,正要去那高麗邊境一展身手,就算是為了激勵士氣也該當拿出點高興的表現。

更奇怪的是,彆看劉仁軌隻領著個折衝都尉的官職,實際上的地位卻要比周道務還要高一些,那麼在這個將河南道府兵分兵的行動中,他本是應該出席的。

可在李清月的視線之中,看到的隻是周道務回頭朝著某個方向看去,臉上的擔憂之色不改,又像是覺得自己不該拿出這番表現,重新端正了麵色。

而從頭到尾,都不曾見到劉仁軌現身。

李清月目光一凜,“我覺得此地可能出事了。”

此地的州官應該沒那麼大的膽子,直接對一個手中有兵的朝廷命官動手。

但李清月想想劉仁軌的脾氣,再想想她在前來此地的船上聽見的風聞,覺得他極有可能要上奏一封對此地不利的奏報。

對方不想跟他撕破臉皮,但也不希望他在此時送出這封檢舉,那就隻能先將人給看管個嚴實了。

這事也好辦,等到發兵時限到了趕緊將人打包出海就是!

在熊津都督府的種種前線紛爭麵前,劉仁軌再有什麼事情要計較,那都得往後推。

“那我們怎麼辦?”卓雲將公主和澄心的對話聽得清楚,當即發問。

她們原本的計劃是先一步潛入航船的貨艙之中,但卓雲聽著公主的語氣都覺得,她不像是打算按部就班辦事的樣子。

“去打聽打聽軍營中的情況,尤其是問出來我老師在哪兒。”李清月低聲吩咐。

倘若情況真的和她想的差不多,那她就確實要變更一下計劃了。

當大半日後她和侍從重新碰麵的時候,就聽到了那些收集到的消息。

“也就是說,青州刺史近來多有到軍營中走動的情況,”李清月沉思,“在外人看來,這是青州刺史和老師的關係不差,近來多有往來,可實際上的情況如何,那就不好說了。”

對劉仁軌來說最大的限製是,他還不能貿然憑借著征發彙聚起來的府兵,跟青州刺史直接撕破臉。畢竟出兵在即,府兵不能內亂。

李清月覺得,自己能猜到幾分劉仁軌的困境了。

可惜,老師還身在軍營之中,而府兵軍營若要闖入還是有些不容易,那就——

換個法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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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有人請求拜謁於我?”劉仁軌自案前抬頭,朝著報信的士卒看去。

李清月猜的一點沒錯,他如今確實處在被監視的情況下。

他近來的訪客也當真不少。

不過若是青州當地的官員要來,說的就不應該是拜謁,而應該直接說明官職位份。

可這一次的情況好像有些不同。

那報信士卒不知他這位上官此刻麵對的麻煩事,隻如實稟報道:“他說,您還在河南道安撫大使任公麾下任職的時候,他父親和您乃是同僚,近來再度途經河南道,恰逢您在此地征發府兵,便想拜謁求見,向您問好。”

這話一出,劉仁軌都露出了幾分訝然。

他在河南道安撫大使手底下任職,得到對方的賞識,都已經是武德年間的舊事了,距離如今有三十多年。

這麼久了,誰還會因為這個理由找上門來?

可既然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個可能的人選,倒不如讓人上門來見見。

就是不知道,那會不會是青州刺史再換出來的一張感情牌了。

想到這裡,劉仁軌握筆的手忽然收緊,對於這個意外來客也多出了幾分提防戒備之心。

但當對方被領進營帳的時候他又有點不確定了。

那人的外貌看起來沒什麼特殊之處,至多就是有些武夫模樣,甚至還真像是來走親訪友的一般,在身邊帶著個頭頂胡帽、蓋住了點麵容的少年人。

劉仁軌沒仔細去看,隻覺按照對方的身高來看應該年紀不大。

他的目光已轉回到了那男人的身上,疑惑發問:“你是……?”

他可以確定,在自己認識的人中,並沒有哪個和他長得相似。

哪怕彼時同僚的麵貌在他的記憶裡已有些模糊,也並不妨礙劉仁軌做出這個判斷。

可就在他這句發問丟出來的同時,年長的那位沒什麼動靜,他身邊的少年人卻忽然摘下了頭頂的胡帽,朝著他咧嘴一笑,“老師,是我啊!”

劉仁軌:“……!”

驟然見到這張熟悉的麵容,他一驚之下,差點將手中的那支筆給直接丟出去。

見鬼了,安定公主怎麼會在這裡!

這比剛才他的猜測還要可怕得多!,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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