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092(一更)(2 / 2)

若非要說的話,還有他那本有點倔勁的脾氣跟著上了頭,讓他率先選擇的自然是一條圖謀改變的路。

他其實該當慶幸,他教的這個學生早在四五年前就開始洞察民間風物,讓她在聽到將士意圖叛逃時候的第一反應不是此人愚昧無知,將要做出叛國之舉,而是此人不過是萬千府兵中的一個縮影。

這才有了今日的這一出。

將木板和屬吏提供給他的青州刺史雖然知道一部分這木板的用途,但他可能並不明白,這東西到底能夠起到什麼意義。

最明白這一點的,反而是提出這個建議的李清月。

劉仁軌想了想,還是在那聽起來像是被迫的話後加了一句,以鄭重其事的口吻說出:“不過,公主也確實說服我了。”

正如李清月在昨日和他說的那樣,她或許能在英才薈萃的長安洛陽等地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但哪怕是弘文館中的學子,都會先將她當做一個尋常的公主,而不是一個可以商議時事之人。

那麼她憑什麼覺得,當她看清了天下所需後,能夠將其付諸實踐呢。就如同弘化公主明明看到了吐穀渾的要害,卻隻能遵循著仿佛既定的命運繼續往下走。

她想去爭話語權,想去豐滿自己的羽翼,就必須有一場為人所認可的勝果。

這個勝利也不能隻是依靠於老師的名望和努力,而是確確實實地由她做出了改變。

想到這裡,劉仁軌又添了一句:“公主請上台吧。”

但這話剛剛出口,劉仁軌就忽然有點後悔,自己是不是不該將話說得那麼堅決。

因為還沒等他的話音結束,李清月就已當先一步踏上了檢閱台,還能從她的舉動裡看出幾分迫不及待的樣子。

兩百人也實在是一個很合適的人數。

這意味著並不需要擔心台下的人會看不清登台之人的樣子,也不需要擔心,在沒有擴音裝置的時候,會聽不清台上之人的話。

頂著台下之人訝異非常的目光,李清月就這麼鎮定自若地駐足在那裡。

她此刻身著的是一件改版的皮甲,長發挽在腦後,雖是過於年輕了些,但怎麼也能看出點精乾的氣質。再加上劉仁軌已隨後登台,也就更可以讓人知道,這並不是哪家的小孩沒有管好跑上了台前來的胡鬨事,而是一件正經事。

“諸位是否還在疑惑為何會突然有此一舉?”李清月定了定心神,揚聲開口。

眾人彼此對望,都能看出彼此眼神裡的驚奇。這當然是他們的問題,他們也疑惑於為何劉仁軌會選擇將這個話語權交給一個這樣年幼的孩子。

然而不等有人發問,這台上之人的下一句話已隨即發出:“是為求此戰士卒同心!”

李清月很清楚,要和這些士卒去說什麼李治想要將平定高麗畢其功於一役,說什麼這些地方都曾經是中原王朝故地,那都太為難他們的理解能力。他們不會明白這個的。

當厭戰情緒日盛,到了有人想要逃亡的時候,更不可能以這樣的方式就能調動起他們的積極性,和征討立功的動力。

她所說的話,自然越是簡潔越好。

“百濟、高麗、新羅等地,地處邊陲,氣候險惡,諸位肯從軍作戰已是不易,自當令人銘記諸位姓名。”

她伸手指向了那密密麻麻寫滿名字的木板,語氣越發激昂:“大軍回返之日,每個名字都將有其歸宿,有功者升遷,犧牲者留名,絕不令任何一人被抹滅功勞、遺忘於海外,這就是此物的意義。”

台下眾人聞言,不由打起了幾分精神。

這個與往日出戰前不同的說法,讓人難免升起了希望。

可怎麼說呢,這話若是從劉仁軌的口中說出來,恐怕要比從眼前這個少年人的嘴裡說出來有可信度得多。

一個如此的年少的孩子,到底有什麼資格給出這樣的許諾呢?

然而李清月仿佛不曾看到台下的質疑目光,已坦然地說了下去,“七年之前,陛下賜我封號安定公主。”

“……啊?”當這一句話出口之時,明明該當安靜的台下還是難以避免地出現了幾聲驚呼。畢竟誰又能想到,在這距離洛陽千裡之遙的青州,會有一位公主前來軍中。

軍紀嚴明,這些聲音隻短暫地出現,並沒有影響到李清月的下一句話傳入眾人的耳中。

“海航之路,邊境之戰,唯望安定而已。故而明日起航之時,我與諸君同行。”

李清月朝著一旁伸出了手,有人手捧托盤而來。

托著那盤子的人身上還帶著鐐銬,讓人並不難辨認出他的身份,正是那一度想要逃走的趙文振。

或許認得他麵貌的人並不太多,但這並不妨礙台下之人因近日軍中的種種流言做出推斷。

不過此刻,大概不會有太多人將目光集中在他的臉上,在好奇於他為何會出現此地的同時,他們也已看見他恭敬地將托盤遞交到了李清月的麵前。

這位年幼的公主自盤中舉起了一支墨筆,走向了那空缺了文字的木板,在那上麵揮毫間寫下了三個大字。

那是——她的名字。

自顯慶元年開始習字到如今已有五年的時間,足夠讓她練出一手漂亮灑脫的字體。再配合她方才說出的那些話,就更不難讓人明白她這提筆書寫之中的意思。

她說她也要隨同眾人一並渡海,所以這個名字同樣要和其餘眾人的名字一起出現在此地,以見證這一出“有功者升遷,犧牲者留名”,還有……

她又隨即將手中的筆交到了劉仁軌的手中,讓這位出征統帥的名字也留在了這塊木板之上。

木板黑字,筆墨留痕。

這份承諾聽在了他們每一個人耳中,也令人莫名感到,在這個一蹴而就的動作裡,其實有著足夠厚重的分量。

當他們被陸續帶離此地的時候,明明距離他們抵達此地站定好像還沒經過多少時間,但身在其中的張繼卻知道,自己已經記住了這位小公主的臉,也記住了她說出的那幾句話。

……

李清月目送著這些人離開的背影,輕聲朝著劉仁軌問道:“老師覺得我方才的這出表現怎麼樣?”

當她朝人看來的時候,恰有一縷日光落在她的眼睛裡,顯得異乎尋常的璀璨。在這等熱切的情緒麵前,劉仁軌也不得不說,那是一番足夠簡潔也足夠直白的陳詞。

但看著學生這個做了大膽的事情後還想要索求表揚的樣子,他又不得不提醒道:“你彆忘了,這一出還得來上五十次呢。你現在就開始得意,小心之後氣勢不足。”

還得當心一下,前麵能大聲說話,後麵就要嗓子啞了。

李清月翻了個白眼,對於老師在此時對她的“打擊”是何用意心知肚明。

她接過了澄心遞過來的潤喉湯飲,這才出口答道:“次數多怎麼了?”

她往後退了一步,端詳了一番自己方才寫出來的幾個字,頗有幾分孩子氣地說道:“到時候還能選出其中寫得最好看的一個,掛到外麵去!”

想想此番出征的時間絕不可能短,這一塊塊木板掛在外麵的時間需得以年計算,她更覺得自己這個決定合適得很。

她既要讓這軍中人人知道,她是要隨同他們出戰的,以穩固這波瀾不定的軍心,也要讓此地留下個供給他人瞻仰的標誌。

字怎麼能醜呢?那會有損她形象的!

劉仁軌扶額苦笑,覺得有些時候真是難以讀懂她的想法。

可忽然之間,他又見她重新持筆在手,像是在審視著麵前的每一個字,就連聲音也重新正經了起來:“老師,這既是要做出改變的第一步,也是我真正從都城中走出來的第一步,不是嗎?”

那麼,再認真一點也並不為過。

五十次的重複並不算多,起碼這可以保證,當起航之時,人人都知道他們的夥伴裡還有一個人,叫做安定公主。,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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