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25(三合一)(2 / 2)

也對,朝堂之上看似權柄儘數集中在太尉等人的手中,隻要陛下願意狠下心去辦事,因他手中兵權尤在,是真能殺出一條血路的。

萬年宮大水之事已證明了,他聽任那些朝廷要員發表建議,未必就能事事順遂,還不如他豪賭之下的結果!

現在便是——

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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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六年的三月,在春雨落在長安城中的時候,這廢王立武之事終究還是從原本的暗中討論,被陛下攤牌在了明麵之上。

幾乎是在前後腳的工夫,王皇後便被扣上了在宮中行巫蠱之術的罪名。

但大約陛下自己都知道,是否真有巫蠱之術尤未可知。

他不過是要給這出廢後設置一個導火索而已!

李治要的,也隻是一個結果。畢竟比起上來便是一句王皇後無子,巫蠱之術的罪名顯然要更為直白。

有李勣等人的支持,有去年拿到的實績,皇宮之中又是李治自己的地盤,這巫蠱的罪證也完全能拿得出來。

同月之內——

王皇後之母魏國夫人柳氏被限製入宮。

王皇後、太子李忠均被禁足於宮中。

一時之間朝堂嘩然。

第二日的朝會之上,褚遂良、韓瑗、來濟等人在長孫無忌的授意之下一並向陛下諫言。

這三人所說的話在言辭上有些區彆,但其中的意思卻是一致的。

王皇後從家世地位上都遠勝過武昭儀,皇後無子但也有李忠記名在膝下,皇後乃是先帝為陛下賜予的發妻。

如此一位皇後,怎能輕言廢棄!

但這一次,打從李治用巫蠱之名拉開正式廢後的序幕開始,他就不是那麼容易再被勸回來的。

對於這些人一次次對他君王權柄的限製,他在登基的六年後,也勢必要給出一個有力的還擊。

他也相信,在他並非孤軍奮戰的時候,隻要他的立場足夠堅定,總會有一個又一個的人跳出來的。

四月的朝堂之上,幾乎都是一方諫言一方漠視不聽的狀態。

李治身處風浪之中倒也沉得住氣。

反正朝政議會裡也並不隻有廢後這一件事可以用於議論的。

身在金滿州的左衛大將軍程知節被追加蔥山道行軍大總管一職,大軍朝鷹娑川方向挺進。

諸多戰報傳遞入京都有商榷之處。

要不是王皇後還被禁足在後宮之中,眾人幾乎都要懷疑,李治提出的廢後決議,隻是眾人的一出幻覺。

可這當然不是他們的幻覺,在又一次遭到朝中眾臣的反對後,李治並未多加言語,在結束了朝會後往安仁殿走了一趟。

以此刻皇宮之中風聲鶴唳的狀態,無人膽敢隨意窺探天子與武昭儀之間到底又說了些什麼。

為人所知的僅僅是,在第二日,武昭儀的母親楊夫人又往宮中來了一趟。

比起去年所見,或許是因為楊夫人已逐漸習慣了在長安城中的生活,她看起來富態了不少。

但清月覺得,若是自己沒有看錯的話,楊夫人的眉眼間有幾分遮掩不住的愁緒。

也不怪她有這等表現。

昔年為王皇後做媒的同安大長公主於前年去世,壽數八十六歲的她曆任了三朝七帝,見證了不知多少風雲。那現年已七十七歲的楊氏,算來也差不了太多。

親眼見過隋唐迭代的楊氏無法不擔心,李治近來的過激舉動,會否引發朝臣的反撲,以至於落個黯然退場的結果。

若真如此的話,已和李治完全綁定在一起的武媚娘,便絕不可能有好下場。

可眼見女兒此刻正值身份飛升的要害關頭,楊氏又不願意在此時給她潑冷水。

“阿娘可還記得去歲我讓你留意的事?”

“啊……”武媚娘一開口,讓楊氏連忙收回了思緒,“我記得此事。”

固安縣公崔敦禮那頭,她是去走動過兩次的,對方顯然也從方今朝堂局勢裡看出,武氏已再不是往日可隨意看輕的角色。

若有明哲保身之法,確實不必強求冒尖,免得落個晚節不保的下場。

此事在早前就已被楊夫人告知於媚娘了。以他近來在廢王立武事件中做出的緘默不語表現看,他將此道奉行得很是不錯。

那麼媚娘所問的便應當是後一件事了。

“自你父親被追封為並州都督,登門往來的人確實多了不少,但……大多是些京中小官。”

武媚娘頷首,並不奇怪這一點。

那些自恃身價的高官,在反對李治將她冊立為皇後的時候,不止一次攻擊於她的門第。

哪怕陛下在去年有意提高了武德功臣的地位,也沒能改變這一點。

便更不必提和楊夫人有所往來了。

楊夫人也當然不可能住到崇仁坊這樣的地方去,那麼平日出入所見到的人也就同樣有限。

不過沒關係,她現在要的便是小官。

武媚娘問道:“態度上最為親近的是哪一位?”

楊夫人想了想,答道:“是禦史中丞袁公瑜。因同住一個裡坊的緣故,他的夫人時常上門來與我做個伴。”

武媚娘道:“那麼勞煩母親替我轉達一條消息給他。”

她隨即附耳低語了兩句。

楊夫人麵色遽然一驚,遲疑問道:“當真要如此做?”

武媚娘語態從容,“此事乃是陛下授意,若不然我敢擅做這樣的決斷嗎?”

她繼續解釋道:“方今局勢,正處此消彼長之時。陛下已先貶柳奭,後禁足皇後與太子,再有過激舉動,反而容易令有些人意圖拚個魚死網破,倒不如以點破麵,令願意聲援陛下之人再看清楚一次陛下的態度。”

楊夫人咬了咬牙,“好,我去做此事。”

或許是因身負重任的緣故,她今日便沒這個心情在宮中長留用膳了。

隻在離開前,她仔細地端詳了一番媚娘的三個孩子,低聲自語道:“是該拚一把才好……”

連帶著尚不能言語的六郎都被她抱起了一回後,她這才告辭出宮。

在小半個月後,這長安城中便發生了一件特彆的事情。

長安令裴行儉認為,陛下若要立武昭儀為皇後必是災禍之始,於此事上多有妄言。

甚至意圖召集幾名同樣有此想法之人,一並求見褚遂良,為反駁陛下建議的一方多加籌碼。

禦史中丞袁公瑜“不知”在有長孫無忌與褚遂良於朝中主宰意見的情況下,該當如何將諫言傳達聖聽。

於是將此事通過夫人的門路潛報給了楊氏。

楊氏匆匆進宮告知了武昭儀,又由武昭儀將此事彙報給了陛下。

隨後的發展便很合乎常理了。

按照天子該當有的脾氣,李治可以允許眾人在朝堂上發表意見,卻絕不允許有人在反對於他舉措的同時,還在暗地裡做出這等舉動。

褚遂良等人高低也是個宰相,尚有對著陛下直言勸諫的底氣,可裴行儉便沒這等保障了!

被檢舉揭發的裴行儉直接被從長安令貶斥為了西州都督府長史。

西州西州,顧名思義,自然是在邊地西疆了。

“裴行儉是個人才,可惜是個有點認死理的人才,眼下先將他貶官出去,倒能起到一番殺雞儆猴的作用。”李治看著麵前正在教阿菟認地圖的武媚娘,問道,“不過為何媚娘建議將他貶往西州?”

以大唐疆域之廣,東南西北無處不可貶。

他雖隱約猜出了武媚娘的用意,卻還是想要親自聽聽她的想法。

“陛下這是要考校於我了。”武媚娘笑了笑。“那我便好好答上一答。”

“其一,正如陛下所說,裴行儉乃是個人才,既是人才,便應當先放去最缺人的地方。西北邊地各族雜居,混亂多時,現如今將領的數量已不在少數了,卻缺幾個能在此地吃得開的文官。裴行儉明經科出身,又做過長安令,不正是個得用的人才嗎?”

“其二,我聽聞貞觀年間蘇定方蘇將軍便對裴行儉的軍事天賦有所看重,對其多加傳授。蘇將軍正在西域,倒不如再成全這番師徒名分。以妾看來,裴行儉這體格是沒本事變成第二個裴行儼了,但若能為陛下培養出個儒將,不失為一件妙事。”

“至於其三嘛……陛下是要讓人看到個態度,又不是真要失了百官之心。現如今這份處置便恰如其分。我想陛下近來,應當能聽到好消息了。”

這三條理由足以看出,媚娘或許早年間沒有這個條件接觸到朝堂事務,但她洞穿全局的眼力已隨著地位的上升越來越出眾。

隻是讓李治沒想到的是,他還沒發表意見呢,坐在媚娘前頭的阿菟已是賣力地鼓起了掌。

李治好氣又好笑,“你聽得懂你阿娘說了些什麼嗎?”

清月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

她就算聽得懂,以她的年紀這會兒也該當說自己聽不懂。

但有一句話,她是可以在現在回複的,“阿娘說的肯定對。”

李治:“……”

算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女兒說的也不算錯。

西州這地方,確實是裴行儉目前最好的去處。

正如媚娘所說,若是能讓裴行儉因為這趟貶官而有所得,那便是賺了。

老一輩的將領裡,尉遲敬德和李勣已退下戰場,程知節年歲漸大總有力不從心之處,蘇定方到底也已年過五旬。

年輕一輩的將領裡,李治數了個遍,發覺其中竟有大半都是外族將領,這聽起來著實有點不像話。

不過暫時還能壓製得住他們,不到急需解決這問題的時候。

反倒是在將裴行儉自長安貶官丟出去後,這漩渦之中的下一步變化,對於李治來說才更為重要。

敵方的勢力削了一步,該我方前進了。

李治揉了揉額角,“媚娘,那你覺得,我們這一方的援助,會在何時登場呢?”

武媚娘答道:“最遲半個月後吧。”

反正在此期間,李治也不愁沒事情做。

今年的關中雨季,還是太過漫長了些,讓人總有些回到了去年的錯覺,又該排查水患了。

清月望了望窗外,遺憾地歎了口氣,她今天也得窩在殿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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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在長安城之中,李義府也正在望著窗外的雨絲出神。

去年的雨季,當萬年宮中眾臣隨同陛下一道受困於山中的時候,他主動請纓,和薛仁貴一道下山處理洪災後續。算是在來濟等人的圍追堵截之中,得以在陛下麵前露了一回臉。

但這份功勞,也僅僅是讓他順利地擺脫了中書舍人的官職,晉升到右諫議大夫的位置上。

在中書省內部的晉升流程裡,這是從正五品上階,達到正四品下階而已。

右諫議大夫這個位置,在中書省內部也足足有四人之數。

想想與他本事相仿、起步資曆也相似的來濟此刻在什麼位置上,李義府便不免在心中大覺悲憤。

隻恨自己沒能如對方一般抱上個合適的靠山,以至於處處受製。

但還沒等他就著雨幕喝完這壺酒,就忽聽門房通傳,說是有人到訪。

他剛要令人放行,就見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邊同門外的扈從推搡著,一邊朝著他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

李義府認出了對方的身份,連忙讓人退開。

沒兩步的功夫,那身著便服的精瘦男子便已走到了他的麵前。

他的目光在桌案上一掃而過,當即冷笑了一聲,“您還有空在這兒喝酒呢?”

李義府回道:“你這是何意?”

來人名喚王德儉,與李義府同在中書省做事,擔任的也是李義府早先那中書舍人的官職。因這家夥脖子上長了個肉瘤,還給自己美其名曰取了個智囊的稱號。

但要說此人是個智囊倒也不錯,畢竟他是禮部尚書許敬宗的親戚,比起尋常人那自然是多出不少消息的門路。

這人也不跟李義府客套,“你還不知道吧?這京城之中即將遭到貶官的,可並不隻裴行儉一個人。”

李義府見對方話說到了一半便牢牢地盯著自己,就算他再怎麼因為飲酒有些反應遲鈍,也馬上反應了過來。

他眼皮一跳,“你說我?”

王德儉一臉同情地看向他,“上頭鬥法,下頭遭殃,長孫太尉的意思,將你貶官去壁州做個司馬。”

一聽這話,李義府驚得差點將手中還拿著的酒壺都給摔了。

十道三百六十州,若要將各州名字儘數記住,還能對應其所在,對大多數人來說都過於艱難了。可有些州的名號,因其乃是各方官員避之不及的存在,是理所當然能被記住的,就比如說這個壁州。

隻因它位於蜀地!

現如今確實還沒有那首蜀道難,但並不妨礙人人均知,被貶官到蜀地是什麼概念。

天高皇帝遠的,要想回來便難了。

李義府便絕不願意被貶去那種地方,和南蠻打交道。

他連忙拽住了王德儉的衣袖,語氣急促,“你這智囊今日既來提醒於我,總不會是來送我入死地的。不知是否是許尚書那頭有何破解之法要教授於我?”

“這還用我提醒嗎?”王德儉拍了拍他的手,回道,“你既得罪的是長孫太尉,那便繼續為另一方添柴加火便是了。你說,你現在最應該做的是什麼事?”

另一方……

李義府臉色一凝。

他不會分不清楚局勢,王德儉話中的另一方,自然是指的陛下。

而陛下現如今最為迫切的,就是要得到更多人的支持,成全他廢掉王皇後改立武昭儀的心願。

“你是說,讓我上書讚同陛下立武昭儀的想法,以求得陛下的庇護?”

王德儉抖出了一副玩味的神情,“你沒有彆的選擇了吧。”

李義府沉默了好半晌。

去年洪災之中他都敢冒尖出頭,如今他也當然應當有這個膽量。

可上書支持廢後再立,又與那時的情況不是一回事!

洪災的出現是證明了天子的判斷並沒有錯,此番陛下這方的勝敗卻尤未可知。

李義府並不知道,李治敢於做出這番與朝臣的正麵抗衡,乃是先得到了李勣的支持。他隻知道,自己這個舉動若是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誰知會落個什麼樣的下場。

許敬宗這老狐狸讓王德儉來告知他這個消息,隻怕也有存心用他投石問路的意思。

但……正如王德儉所說,他李義府又與其餘觀望之人不同。

倘若他不冒死一搏,對於他這麼個本就在邊角的人物,陛下哪會在意他會不會被貶謫到看不見的地方。

李義府咬緊了牙關,“好,我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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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六年五月,在眾多反對廢後的聲音裡忽然殺出了一個異類。

中書省右諫議大夫李義府言辭鑿鑿,疾筆千行,力陳武昭儀可堪為後,呈遞奏表於陛下。

陛下大喜,不僅立刻著人查驗了李義府的貶官詔令,將其撤回,還為其升官右散騎常侍。

消息傳來的時候,身處於風浪中心的武昭儀卻對這個消息並不意外,還在繼續教授子女習字。

反倒是她懷中的女兒皺了皺眉頭,嘟囔了一句,“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她不喜歡的哪隻是李義府的名字,而是對方的人品。

李義府,投機倒把的小人一個。

若是拿李義府去和裴行儉相比,那當真是侮辱了後者。

可前者升遷後者貶官,從某種意義上也是政局起落的無奈。

“我也不喜歡,”武媚娘沒因為女兒孩子氣的表現而將這句話忽略掉。

她望了望窗外,感慨道:“但,這是千金買馬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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